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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2007变形金刚真人电影官方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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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9 00:50: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小说的翻译从8月份就开始做了,翻译的速度极其慢,平均一个月一章(没办法,我还要上课以及准备考研)。这部小说在网上完全找不到电子版,因此我是跑到外文书店去买了实体书来翻译的。此前也在塞联阵发连载来着(http://www.transfans.com.cn/forumdisplay.php?fid=90),最近才知道还有很多同学都不去塞联阵,决定在TFC这边重新发一遍服务大众。希望各位不吝赐教,各种毛刺请尽情剔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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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百万年并没有多长,对于这个漩涡星系而言就是如此。恒星的年龄要比这更为悠久,星云存在的时间还要更长,那些无法辨认的,四处飘散的物质碎片和亚原子微粒的碎片,还有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其名字的,各种辐射波(wave-form properties)的历史就更是相当久远了。尽管对于人类而言,一百万年其实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回顾历史,不过是时间沧海中的渺然一粟,然而一个文明,早在我们可以被看作是具有一定智能的生物之前,其发展进程早已超越了我们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

在我们之外,还有另外的,具有独立自主意识的个体存在;而且对于他们来说,一百万年不过是一段简单的,屈指可数的,容易接受的岁月的流逝。这些生物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由坚固的材料构成,他们聪明而正直,数量众多。我们每天的日常琐事之于他们,不会比一只蚂蚁之于一个散步的人要重要多少。有的时候,这些生物会停手头的工作,去注视宇宙的深处;有的时候,他们又会建起纪念碑和各种建筑(monuments and works),这些艺术品会让我们由于震惊而下意识地陷入一种长久的沉默之中;而有的时候,他们又会乘船遨游,享受那些美好的作品。

而有的时候……有的时候,他们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
这个符号不经由人类之手刻画而成,图形交错繁杂,向6个面无限延展开来,边缘极为锐利清爽,有一种令人惊异的美感。如果有哪个人类雕刻家能够做出这样的成果,他一定会引以为傲的。这个庞大的金属方块四面都镂刻着花纹,当它从宇宙空间中跌落的时候,那些笔直的线条、尖锐的对角线、螺旋花纹和卷曲线条还有精美的装饰图案,无一不反射着远处恒星闪耀的光芒。

这个符号并不是独一份的,在它的右边,又有一个符号装点着这片金属表面,它的左边还有一个。一个不一样的符号在它的上方闪着光芒,它的下面还有另一个不同种类的。这个缓缓旋转的方块表面覆盖着许多这样的金属铭刻。

数以千计。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表明魔方被创造出来的原因,它表面的那些美丽图案也不曾说明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在那些细致的花样之外真的有那么一个的话。对于任何有意识的生物来说,即使只是对他偶然一瞥,也能知道它是某种经过了超级进化的智慧体。它象征了最高的权力,一个由完全非人类的居民组成,高度发达却最终毁于内战的广阔世界的最终核心。那场光明与黑暗,真理与谎言的战争双方,都从它那里得到了生命的力量;但它的存在,很显然,也成了战争的起因。

从已经被死亡所覆盖的世界里弹射出去,一阵超越它的世界中以往的任何一次震颤之后,它被发射到了空旷的星际空间之中,漫无目的地穿越了这个巨大的,光辉灿烂的星系的一条旋臂。为争夺它的控制权而交战的双方,甚至当这个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已经消失了之后,仍在继续他们之间的冲突。繁华的都市被彻底地毁灭,又被艰难地重建起来,整个文明被吞噬了又重获新生,战争就这样持续不断地打下去,打下去——没有理由,没有意义,也没有终点。

时光流逝,似无终点。这个艺术品就这样在真空中旋转着——然后,发生了一件很奇妙的事。超出了星际空间的广阔范围,发生了一件极小,但又极重要的异常事件。纯属意外,一颗小行星狠狠地撞在了魔方的背面。这块偏离轨道的大石块,以及它周围那些漂流的行星碎片撞了这一下,整个儿地改变了魔方既定的运行路径。就宇宙尺度来看,这次改变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但就其原先所用的尺度来看,无疑是一次巨变。魔方不再在真空中继续漂流旋转,而是被轻轻地推向了某片充斥着行星际物质的空间区域。它的新轨道出人意料的接近中心恒星,在这颗恒心周围环绕着数颗行星和矮行星,还有大量的小行星以及彗星。

魔方本会因为重力的缘故,被这个行星系统中的某颗行星捕获,然后穿越其表层大气,被这颗行星完全吞没,或者干脆直接砸到恒星上。然而,它被改变后的轨道却带着它,在万有引力的影响下,朝着一颗外表丝毫没有特异之处,体积也小得多的行星坠落下去。没有谁看到或是探测到它,它环绕着这个世界运行了几周,然后缓缓地,逐渐地降低了轨道,最后,它重重地砸向了这颗行星的表面。可以想见它所裹挟的强大冲击力,但相比以前坠落下来的那些彗星和小行星造成的影响,这点冲击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它的到来并没有在地面上挖出新的沟壑或是坑洞,也没有震动的石英矿把它的最终的位置标记出来作为纪录。它穿越整个星系的旅程终于抵达了终点。

魔方的到来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它的目的却也不会被忘记。虽然被流放,但始终如一。每一千年,它就会发出讯号,呼唤那些由他创造出的生命;每一千年,自动发射的探索讯号总是消散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没有回答。

直到有一天,曾经拒绝它控制的生命,终于找上门来了。


极地的狂风咆哮着席卷过浮冰和冰山,呼啸着要把这艘被困住的船抽打成铁块和铁丝。既不是轻盈的中式快船,也不是华丽的装载有重武器的军舰,这艘挂满了重重冰凌的大船在前头,依靠娴熟的人工为后面那些装载着乘员和货物的船只轧开布满冰渣的航道,虽然缓慢,但船队可以有效地从一个港口开往下一个港口。速度不快,模样也不好,但它可以穿越那些难以逾越的海区,在连续不断,令船只不得不举手投降掉头返航的风暴中也依然能够继续前进。

然而,它还不是冰的对手。

这场局部的,小规模的,严重削弱体力的战斗就交给了那些疲惫但不屈不挠的水手们,他们用斧子砍,用十字镐凿,偶尔还要动用炸药炸,把船抬高出水面,又将其困住的冰脊这才艰难地碎裂开来。寒风打着卷儿掠过毫无遮掩的甲板,风旋变得紧密,好像飓风一样从船头一直冲过船尾。它绕过那些包裹在厚重毛皮中的腿,鞭打着那些暴露在风中的脸颊,为他们染上北极的冻寒,又草草地把一张报纸的头版留在空旷的冰原上,就好像是依依不舍地扔下一条披肩似的。

这张皱巴巴,好像一戳就碎的报纸飞过栏杆,消失在白茫茫的晨光中,上面的新闻全都是关于欧洲和南部非洲的情况,大约是上个月的消息了——说得更具体一点,是1897年10月27日的消息。船上的每个人都清醒地意识到,他们被茫茫冰原围困的时候,时间也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船上的每个人都在尽他最大的努力来解救被困住的船,免得他们不会在回去时发现已经沧海桑田,妻子、孩子和亲密爱人全都变了模样。

他的胡子上挂满了细小的冰凌,一只哈士奇在人群中努力地迈着大步,水手们仍然在和紧紧钳制住船体,不让船继续航行的冰层作斗争。肩负指挥职责,裹在他温暖的防寒外套里,阿奇巴德•威特维奇船长并未加入开凿冰块的行列中。他一会儿大声赞扬那些努力工作的人,一会儿又更大声地鼓励那些精神和体力都开始消沉的人振作起来。

“挺起胸膛来,伙计们,不然我们只消开条路回国得了。”他仰起脸,眯着眼瞟了一下铅灰色的天空和低低地飘浮着的云层。寒风在他的耳畔呼啸而过,嘲笑着他的一切努力。见鬼的早期寒潮!就算目前看来天气有望好转,他现在也清楚一周前自己就该带队南下了。现在一切已经于事无补,唯有继续下去。马后炮对于天气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紧挨在他身边,一个干了半天的水手把斧子放在冰面上,扭头瞥见了一个朦胧的影子。他谨慎地没有盯着看太久,众所周知,有不少极地冒险者就深受雪盲的折磨,终生都不得痊愈。
狗吠声却渐渐变得低沉和躁动不安起来。

“别盯着白地儿看,”这个水手嘟囔了一句,“不过那儿肯定有什么东西。”

冰凌和雪片在他的胡子和眉毛上结成了壳,他的搭档点了点头:“狗是不会浪费能量在大中午的时候瞎叫唤取乐的,”他沿着同伴的目光看出去,“北极熊吗?”

他挡住冰面反射的刺目的白光,另外的那个人还在试图看穿翻卷在风中的雪片。“在这种天气里,一头熊确实可以在我们都没发觉的情况下靠近我们,一直来到我们正上方——这时候我们才会有所察觉。除非,搞不好……嘿!”他向前跑了几步。

突然,这几条狗都毫无预警地挣脱束缚,尽全速跑进了迷雾里。几个站得够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的几个水手拉响了警报,惊讶的表情伴着令人沮丧的诅咒一同出现在他们的脸上。一听见刚才发生的事情,维特维奇一边悄声咒骂着,一边拿了自己的来复枪和最近的一盏灯笼就追了出去,紧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也一起追了过去。他们可承担不起丢狗的代价。在紧急时刻,它们可以拉着雪橇带人穿越冰原去寻求救援;在最凄惨的困境中,它们也是一个重要的食物来源。

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奔跑简直就是魔鬼式障碍赛跑:溜滑的冰面,各种不稳定因素,填满了雪粒的裂缝以及深达数百英尺的罅隙。有一个参加追捕的水手一脚踩空,一条腿一直陷到膝盖,他敏捷地起身,又重新加入到他的伙伴的行列中去。他的腿很可能已经因此受伤,但严寒已经冻僵了他的神经,使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不管是什么吸引狗从船边相对安全的庇护所里跑出来,这个东西一时都难以看清楚。它们停下脚步,聚拢成一圈围着这个令他们颇感兴趣的东西,时而狂吠,时而长啸。它们这种不同寻常的喧闹令维特维奇无法弄清楚它们究竟是愤怒、期盼还是害怕。但他毕竟是水手中的水手,不是软蛋。他最熟悉的那些狗都已经回家了,和他剩下的家人在一起,温暖,而且安全。船上的这些对他而言则是完全陌生的动物,就好想当地的爱斯基摩人对他的船队而言一样。

他强迫自己穿过这一圈哀号连连,躁动不安的狗,旁边的一个水手也陪着船长跪下身,开始把雪清理到两侧。

“不管是什么让它们这么烦躁,”这个男人声称,“那东西一定在冰下面。”

“冰下面什么也没有。”维特维奇一边看,一边嘟囔了一声,“这片区域都是冰封的实地和深谷。”

另一个水手考虑了这些可能性:“可能是什么动物的尸体,不久前掉进了冰窟窿,然后就淹在里面了。熊、驯鹿,说不定是头海象。”

他的同伴略略地瞟了他一眼:“可如果它是被冻在冰里,那他妈的这些狗怎么可能闻得到气味?”

正当他们还在为解释这个现象争得不可开交时,传来了一声他们从未听过的咆哮声,一种绝对不可能是高空中的东北风吹过海面发出的声音。

没有任何预警。一分钟前,他们还手脚并用地爬在厚重的雪堆里,下一分钟他们身下的冰面就突然裂开来,仿佛是被巨大的刀片砍得粉碎似的。一个水手差点就掉了下去,万幸他的同伴在最后一刻伸手抓住了他,把他拉到了安全地带。但领头的雪橇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它的哀号声随着它向下滑落的距离加大而逐渐减弱,直到完全听不到。

一条忠实的雪橇犬的价值,绝对大于一个不可靠的人。焦急的维特维奇船长把来复枪扔到一边,赶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这条大眼睛的哈士奇狗。有那么一瞬间,他戴着手套的手已经紧紧的捞住了一把毛皮,但接着他的手心里已经滑空了。他抓了个空——接着整个人都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很走运,人和狗都是。这条裂缝的深度不会超过30英尺,而且相当斜。不过,他们还是很快就一路滑到底,并且重重地摔了两个屁股蹾。虽然没有抓住哈士奇狗,但意志坚毅的船长还是紧紧地抓住了另一只手里的煤油灯笼。摔下来的时候,灯笼的金属底座“咔锵”一声磕在他身下的地面上,不过还好,它还在发光。

“咔锵”?他想了想。不对呀,金属撞击冰块发出的声音应该比这沉闷多了。

有些头晕目眩,不过还好没有受伤,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身体、灯笼还有狗看起来都安然无恙,但这条惊魂未定的狗并没有跑远,而是畏缩在他的身边,在他的腿间狺狺地低吠。维特维奇船长向后仰起头来,连忙向上面传来的那些疯狂的喊叫声保证,自己其实一切都好。
“我很好,孩子们。除了我的自尊心,别的什么都没伤到。我曾经在新汉普郡的山上摔得比这还惨呢。”

他迅速而热切的回应赢得了几声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声和一阵轻笑。打消了手下的担忧后,他转而想让自己放心下来——然后立刻就失败了。当他低头看自己的双脚,注意到刚才让灯笼的底座发出完全出乎意料的撞击声的地面时,他的眼睛马上就瞪大了。

他踩着的既不是冰,也不是岩石;在他脚下,映着灯笼的微光的,毫无疑问是金属的反光。但这却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金属。作为一个经验老到的远洋轮船船长,他了解钢和铁的每一项特性,熟悉黄铜和红铜的各种特质,对锡也相当清楚。但眼前的这一种,却是完全陌生的。他一边在脚下这片平台上来回踱步,一边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东西。他想,他可以辨认出一个大致的形体来的。但他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会值得他期待:一个被抛弃的铁质救生艇,大概吧,或者是某个偶然落水的货厢。一个在风暴中落入水中失踪的锅炉,然后通过某种途径漂到了这个地方。

但他肯定不会希望看到一只手。

一只巨大的手,而他就站在这只手的掌心。他把灯笼抓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紧,然后把它举过头顶。还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吗?不是在脚下,而是从冰墙对面直接反射出闪亮的光。他迈了一小步——然后踉跄了一下,赶忙退了回来,震惊得大口喘气。

一张和他所立足的巨掌刚好成比例的脸回瞪着他,嘴张开了,也许是出于惊讶,也许是正在尖叫。刨去眼睛和嘴不论,整张脸隐隐约约地和人类有几分相似,但它异于人类和令人困惑的地方也同样够多。来历不明的影像,神秘目的附件,把这些合并起来,它就是一个完全怪异的存在,而且——令人恐惧。

不管这是什么,它都已经死了——或者,至少已经动不了了,这个事实令他鼓起了勇气。阿奇巴德•威特维奇可能缺乏任何一种素质,但勇气这一项肯定不在其中。他慢慢地向前挪动,伸出一只戴好手套的手,擦了擦冰面。有一些冰霜被他的体温融化了,或者是被从裂缝上吹进来的旋风清理干净的。他艰难而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好像那上面有什么符号,就刻在这个东西的外壳上……

他取下挂在腰间的小鹤嘴锄,开始挖凿冰面。他推测,如果自己能更清楚地看看那个符号,他说不定就能鉴别清楚这个东西;而如果能鉴别清楚这个东西,他说不定就能推断出它的来历。尽管他的队伍是一支自然科考队,但关于海上打捞方面的普遍法则也还是可以适用于他和他的队员所找到的任何东西。大概光这种神秘金属本身的价值,就足以补偿为这次科学考察作担保的那些具有科学头脑的个人和社会机构了。他对这种金属的来源没什么疑问,如果有人能发现它,那么可想而知它势必会引起政府方面的兴趣。

冰屑四散飞扬,冰块逐渐变小,差不多已经冻得不那么严实了。对他来说,已经好很多了,他挖得越深,这个符号的轮廓线就越清楚。虽然,这些东西仍然无从辨认。搞不好是某种俄文字母,他考虑了一下。尽管沙皇已经把阿拉斯加省卖给了美国,但俄国的毛皮商船仍然频繁的在北冰洋边缘穿梭。那他们会不会抛下什么东西在这儿呢?他觉得很困惑。一下,又一下,鹤嘴锄稳健、有力地敲击着,带着他特有的节奏感。由于缺乏足够的食物摄入,他全身的肌肉都只是由于兴奋才充满了力量;想到还留在船上的饼干和热咖啡,他的工作又得到了更多的动力。

他一刻不停地砍着,突然的,从他挖掘的那个地方下面,一道光芒猛地爆射开来,强烈、明亮,宛如他们已经许久没见到的阳光一般。这道光芒从符号和图标的下面照射出来,大吃一惊的船长都没有时间反应。他丢下锄头,惨叫一声,蹒跚着后退几步,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毫不留情地烧灼撕扯着他的角膜。他的手一把扯掉了鼻梁上的眼睛,把它扔到了裂缝的另一头。听到他的惨叫,那些围在裂缝边缘的人们重新变得紧张起来,疯狂地朝着下面大喊。

维特维奇船长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感到头晕目眩,直打哆嗦,只能把手伸直,从眼睛上挪开。就在他旁边地上不远处,他的眼镜毫无遮拦地躺着,令人惊异的是,竟然没碎。但即使他能够重新戴上眼镜,这东西对他也没有用了。原本清晰的镜片上被印上了几行神秘的记录和完全无法理喻的符号——绝对是外星人的东西,在地球上,没有人能够解读得了这些东西。

但这并不是它现在对他派不上用场的原因。这些印记极其细微,用人的肉眼几乎发现不了。它现在已经没用了的原因是:维特维奇船长的角膜和瞳孔都失去了作用,在一道足以致盲的激光照射下,它们被完全融化掉了,只剩下一片纯粹、刺眼而且令人难以忘怀的白色,和他身边不断翻卷着,从冰块那可怕的伤口中飘落下来的雪花一样的颜色……


地球的表面,点缀着各种不同的荒原:南极和北极的冰原、蒙古高原和北美的岩石戈壁、青藏高原,以及玻利维亚和智利的阿蒂普拉诺高原。但对人们来说,他们最熟悉的荒原,当他们想到“荒漠”这个词的时候,脑海中首先就会浮现出来的形象,还是由砂砾和高温组成的沙漠。

CV-22“鱼鹰”垂直起降倾转旋翼机呼啸着越过沙海,它们的编队相当紧凑,难以分清彼此。然而,它们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要发动攻击,全体乘员轻松自在地沉浸在游戏的气氛中,一刻不停地玩着喷气式发动机的燃料箱。

当然,旗舰机里的四个人是绝对不会对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感到一丁点后悔的,换班的决定都是由远在五角大楼里的后方指挥人员进行汇编和调整的。军旅生活已经够艰苦的了,即使不用在醒着的每一刻都像书里描写的那样生活。因此,这架隆隆作响的飞机里面现在播放的并不是星条旗广播的声音,而是喧哗的摇滚乐,超棒的雷击盾摇滚充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爆发出一种不可抵御的震撼力。

有“野人比尔”之称的威廉•兰诺克斯晋升上尉在军方历史上几乎可以说是一次意外了。尽管他才三十出头,但一点点运气,加上足以胜任的能力,他就被提拔到了现在这个完全出人意料的职位上。如果不是没有完全被感化的话,他相对年轻的岁数足以让他和这台立体声音响的主人一起,一边打拍子,一边说唱了。

从东奥克兰,加利福尼亚出发以来,技术员伊普斯在卡塔尔还有比他的老邻居更不好对付的人。他一边跟着音乐起劲地唱,一边摇摆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音响,就好像那是兴奋剂组成的砖块一样。兰诺克斯拍了拍他。

“伙计,这歌谁唱的?”

伊普斯还扭个没完,回答的时候也没有正眼瞧他:“Daddy Yankee 。”[注1]

“没错,”上尉抿了抿嘴,“所以你为什么不让他唱就好,我们也就不必把你的任务交给他了。”

技术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受伤的表情:“别嘲笑我的天赋,哥们儿。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美国偶像[注2]的冠军,到时候你就会巴不得早点认识我了。”

机舱的另一边,首席陆军准尉荷亥•菲格罗亚 看起来痛苦不堪。尽管他的年纪不比伊普斯大多少,但不管是出身还是性格,两个人都大相径庭。这倒不是在说他的音乐品位。见上尉和技术官就雷击盾的优点与北泽西相比较来回争论个没完,他偷偷地嘟囔了一句。

“都这么折腾了十六个月了,真等不及要回家尝尝家乡菜去, ”一个充满回忆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门,“妈妈的拿手好菜——炖鳄鱼。”

伊普斯作了个鬼脸,眉眼扭成一团:“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在菲戈他妈妈家里吃饭,给多少钱都不要去。”

“菲戈”菲格罗亚盯着对方的眼睛:“说真的,伊普斯,鳄鱼尾真是世界上最鲜嫩多汁的肉了。”他的嘴角还挂着笑容,而且笑意还在扩散,仿佛是已经中品尝到了美食,奶油面糊就挂在他的舌头上一样。“加上一点辣酱、几个辣椒,再放一点炸过的秋葵在边上……”

关于音乐的争论已经结束,兰诺克斯瞥了他一眼,说:“所以,你要告诉我们的就是,你等不及要回家,就是为了回去吃你妈妈做的家常蜥蜴屁股?”

菲格罗亚悲伤地摇摇头:“你们为什么都要诋毁这东西呢?我们说的这可是我的遗产嘞。”他压低声音,轻声地嘟囔,“告诉你一件事,伙计,鳄鱼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打败骆驼。”

“也许吧,”伊普斯回了一句,“可你没法给鳄鱼挤奶阿。”

看得出来,陆军准尉已经把这句玩笑话过于当真了。兰诺克斯觉得自己有义务来换个话题:“嘿,嘿,周末了,伙计们还记得吗?”

伊普斯握起拳头,轻轻的捶了一下他的上司:“听到了。”

菲格罗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上尉:“那么你呢,兰诺克斯?你回家的第一件事情是……?”

上尉陷入了沉思,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抱抱我刚出生的女儿,让她记得我,看看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然后,我要教她学会说‘爸爸’。”

一阵不约而同的,低声的惊呼“喔喔喔……”在整个机舱里回荡了好一会儿。伊普斯把音响放到一边,伸手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拿出来一张照片。照片的一个角已经不见了,但图像依然清晰可见。这张巴掌大小的照片上,三个小女孩正天真灿烂地看着镜头。

“好好享受吧,哥们儿,”他对兰诺克斯说,或者说,是在警告他,“等到她们开始会跟你说话,你就被她们牢牢地控制住了。比如总是会听见‘爸爸,我的小马宝莉[注3]需要一把新的鬃毛刷和宝莉钱包,还有,噢,新的宝莉蝴蝶岛冒险玩具套装,还有……’等等这样的话。”

兰诺克斯烦躁地打断了他:“你的亲身经历?”

伊普斯把照片放回去,咧嘴一笑,看着他的弟兄们,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他还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呢。”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四个人立刻都安静下来,各自做好了着陆的准备。CV-22的机翼流畅地由水平方向转为垂直,在直升机模式下,它平稳地降落在了机场跑道上。乘员纷纷走出机舱,兰诺克斯的这支小队也在其中。

一等技术员唐纳利比他的战友都要年轻一截,等其他人都已经离停机坪了,他才赶忙跟了上去。他一边走,一边用一只手清理着自己红色头发里无处不在的沙粒:“嘿,有人知道我的凯尔特人队赢了没有?”

不等兰诺克斯反应过来,伊普斯抢先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没,一败涂地。”

推眼镜的一瞬间,沮丧失落的神情从唐纳利先前热情洋溢的脸上滑落下去:“你不能直接说,没有,他们输了。这太鲁莽了,伙计。”他看起来已经彻底崩溃了,“我可是赌了500块呢,就指望着这帮脓包重振旗鼓。”

兰诺克斯大踏步地从旁边走过,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从远离人烟几千英里的地方回来,脑子里竟然就只装着他的赌注。”

和所有技术员一样,菲格罗亚对任何事情都有一套解释:“飞行小子们也有人权嘛。再说当空军也是一种赌博,对不对,伊普斯?”

“说得真他妈的好。这玩意儿跟当兵不一样,我们实际上可以数过十,然后搞懂让分的细微差别。”他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让分也好,导弹轰炸范围也好,其实没多大差的,明白了?” [注4]

他们的哄笑声吸引了马赫福兹的注意,他是个移民家庭的穷孩子,不是卡塔尔人。他和他四处流浪的部族并没有分享到遍地的石油和天然气所提供给这个国家的大量金钱。他立刻溜到了上尉的面前。

“兰诺克斯,大好人,带巧克力来了吗?”

上尉摇摇头:“抱歉,孩子。都给吃了。”

“不对,你骗人。”男孩手舞足蹈,轻快地蹦到正在往前走的军官面前,“给我啦,不然我就要召唤兽人拉坎和扎丽拉[注5]的怒火前来惩罚你。”

兰诺克斯忍俊不禁:“孩子和漫画英雄——有些东西真是永远都不会改变。”他把手探到口袋里,抽出一根士力架丢给这个急不可耐的小伙子,“来帮把手检修起落架,咱们这就开工,怎么样?”

马赫福兹一遍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一遍咧开嘴朝他笑:“兰诺克斯,你以为我会错过今晚的HBO 吗?”

联合作战中心(Joint Operations Center)内部比外面要冷,而且是冷得多得多。通常里面的气氛总是很轻松的,但今天不是。至少,对于正盯着他面前的操纵台的这个空军技术员而言不是这样,然而,他还是可以对此做出反应。电脑读出装置显示出的信息他却无法进行鉴别,他可不喜欢这些无法识别的信息。这些东西往往预示着麻烦将至,或者,至起码也是一条简短的训斥。不过,除了通报这一消息,他别无选择。

“不明飞机朝基地方向驶来,距离十英里。”

当值指挥官几乎立刻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头凝视着同一条信息。这东西对他的意义不比正坐在电脑监视器面前的技术员多多少。然而,他也还能对此做出回应。操作台的麦克风准确无误地传达了这一常规警告。

“不明飞机,你已进入卡塔尔美国军事禁飞区。我们对此提出抗议,并要求你立即向东飞离该区域。”

理论上随后就应当收到对此的回应,但这个回应却被一阵莫名其妙的静电干扰声覆盖了。联系不上,当值指挥官对此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莫非是一次老谋深算的攻击,想要一次性让他们陷入瘫痪?要真是这样,他可就没有时间来多作考虑了。

“‘猛禽’1号,‘猛禽’2号,转向北纬25度0分,执行拦截任务。目标位于10英里处,没有回应。”

正在巡航中的猛禽战斗机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入侵飞机的位置,这架MH-53重型特种作战运输直升机就在他们下方,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或者它是故意表明自己的行进路线。F-22战斗机的速度远远高于它,它们从它两侧呼啸而过;与此同时,领航战斗机的驾驶员调整到最合适的频道向它发话。

“不明飞机,我们将护送你前往美军特种作战指挥部(U.S.SOCCENT)机场。如果你拒绝合作,我们会将你击落。我们将会动用致命武器。重复:我们将会动用致命武器。不会再有第二次警告。”

过了一会儿,在他把战斗机载武器锁定瞄准这架正在低空飞行的直升飞机后,巨大的直升飞机开始缓缓降落。飞行员略感安慰地靠在座位上,再次用无线电耳机话筒进行通报。

“报告塔台:目标正在降落。机型MH-53,机尾编号AF4。注意:是我们的‘种马’。呼叫仍无回应,怀疑异频雷达收发机和通讯联络系统故障。请求回答。”

行动指挥中心里,首席技术研究员迅速进入了他电脑中的飞机公开识别纪录,瞬间就查到了他所需要的资料。问题在于,虽然电脑里的细节记录极为详尽,但对他们而言,却毫无用处。如果不是按照最新录入的有关记录有误……他眉头紧锁,抬头看着当值指挥官。

“报告,情报显示,AF4三个月前在阿富汗就被击落了。”

当值指挥官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有没有被击落,这个问题姑且放一放;但这架AF4是如何在绕开伊朗领空一路从阿富汗战场一直开到卡塔尔,也是个大问题。甚至更明显的是,它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绕开伊朗领空。不管怎么说,从巡航战斗机方面得到的这一点消息实在没有太大意义。

“可能出错了,有太多东西都说不通。再确认一下拦截方面的情况。”他转过身,朝楼梯走去。倒不是怀疑这两个接受过良好训练的飞行员的诚实状况,而是他完全打算亲眼看看这个神秘事物来到自己跟前。


夜幕降临。在沙漠里,日落总是来得特别的迅速。远处,天然气井的井口上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热气的蒸腾中显露出一种不自然的浅红色光芒。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上尉只好把解开包裹的任务交给自己的战友去做,自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兰诺克斯。”他回答得相当简洁。他现在又累,又热,没心情去跟人聊那些官面上的套话,尤其现在天已经黑了,安稳舒服地睡上一觉才是当务之急。也许某些军队事务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说,但他的军衔还没有搞到可以把这个电话置之不理的地步。一直等他弄明白来电的目的,他才庆幸自己接了这个电话。

“上尉,”电话那头的声音通知他,“我要高兴地告诉你,有个来自你家的安全视频联接找你。”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猛地一振,一天来的疲劳全都不见了,“请保持联接以及回复新接入的联接。”

动作快点。他从一大堆背包里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扯了出来,三下两下就把手机的连接线插到了电脑对应的接口里。一登陆成功,他妻子的脸庞就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和他手机上那个轮廓鲜明但很小的屏幕相比,她脸部那些漂亮的细节显得更大,更清晰,也更令人心痛。

“你好呀,我的小姑娘,”他柔声低呼,努力的想把自己喉咙里那一大团热烘烘的东西压下去,“我的女士们过得如何?”

多亏广角镜头能够拍摄到她身后厨房里的情况,他可以看见莎拉正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在喂女儿吃饭。“想她们的家人了。”她告诉他。网络连接极为顺畅,声音和画面之间几乎没有延迟,“她现在很严肃,可是笑的样子像你。”

兰诺克斯觉得自己快要被自豪感撑爆了,差点没哭出来。他才不想管在这附近干活的战友们看到这一幕会拿他开什么玩笑,但他也不想让妻子担心。他的小女儿的第一次笑声,生命中又一个极为珍贵的时刻,他却因为要隔着半个地球亲吻沙砾而错过了这一刻。尽管,他并不想让莎拉看到这副沮丧的模样,但相隔万里,要让他不往妻子已有的那些担心上再加些分量,也真是够为难的。所以,为了她着想,他回话的时候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爽朗一些。

“她会笑了?你确定她不是在吐口水吗?”

他的妻子咯咯地笑了,这令他欢欣,但同时揪心的痛苦也击穿了他。“不是。那是千真万确的笑容,她第一次真正的笑声,没错。”

“好吧——肯定非常美妙。”

她摇摇头,调皮地咧开嘴笑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当时正在给她讲有一天我们被锁在家门外,她爸爸是如何在后院里点了篝火而不是去邻居家求援,然后,九个月后——”

“——喔啊,嘿,”他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来,“我想还得再等等,在我们的那些事情被列进R级之前,等她至少2岁了再说吧。”

莎拉的眼睛随着记忆的流动眨了眨:“我告诉她其实当时钥匙在你的外套口袋里放了一晚上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她也笑了。但我想她更可能是在取笑你而不是在想你。”

上尉的嘴角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想想看,我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把咱俩锁在门外的?”

她挑衅似的噘起嘴:“想想看,我有没有可能故意把钥匙丢进你的衣服口袋的?”隔着半个地球,她得意洋洋的笑声比一公斤阿拉伯茶更能让他精神振奋,“你很快就能回来吧,宝贝儿?”

他的服役期曾经看起来完全没有尽头,不过现在兰诺克斯不用撒谎编一个激动人心的答复了:“我们还在轮休,上校向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有问题了,我是名单上的头一个。”越过一片大洋,身处两个国家,他尽力让自己的目光和女儿的交汇在一起:“听到了吗,安娜贝拉?你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马上就……”

图象突然变得一片模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只有一片像素和图像碎片拼接起来的混乱画面。“莎拉?”电脑音箱中传出的她的声音也混杂了大量的电子杂音而变得零碎不堪,难以辨认。她那边没有任何骚动的迹象,他又不是坐在快餐市场的角落里跟她联络,而她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中断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并不能让他们感到些许轻松,他觉得相当不愉快。他们两个都是如此。

很快的,在他身边忙碌的战友的动静告诉他,短期内不可能重新连线了。他不情愿地合上笔记本包裹了橡胶的机壳,与此同时,重型旋转翼发出的砰砰声充斥在夜晚宁静的空气中。伊普斯好奇地循声望去,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头正在解开的包裹,看着这架巨大的直升飞机降落在离他们不远的跑道上。事后回想起来,兰诺克斯觉得这架直升机比他印象中任何一次夜间降落都要来的漂亮。不管它的驾驶员是谁,肯定是个熟悉操纵机械的家伙。

出人意料的是,它刚一落地,立刻就被一队全副武装的“悍马”重型越野吉普包围了。兰诺克斯对这东西的兴趣立刻翻了一倍。吉普车上都满载着重机枪和榴弹发射器,全都瞄准了被包围在中心这架直升机,这架势令他不禁大吃一惊。这他妈都怎么了?

直升机的桨翼渐渐慢下来,探照灯的灯光不断扫射过它的机身。一道高强度的白光直射进驾驶舱,在这无法避让的强光下驾驶员根本无法有任何动作。他穿着一件棕褐色的飞行员制服,留着小胡子,看起来面无表情。真奇怪。兰诺克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管周围环境会激起怎样的反抗行为,至少被成打的重机枪瞄着,处在这种位置上,你认为这个人应该会挥手、做鬼脸、朝着这些“悍马”上的机枪手竖起中指打招呼、或者干点什么。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目光直视前方,好像瘫了一样。除了一点:一个瘫了的驾驶员是不可能把MH-53这样庞大笨重的飞行器如此平稳的降落在跑道上的。

塔台内,焦虑不安的当值指挥官拿起一架双筒望远镜,目光迅速锁定在机尾的编号上。“AF4,”他喃喃自语,“从阿富汗一路出发,我们从来没收到任何飞行计划,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为什么不降落在更临近的巴基斯坦基地?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提高嗓门,用耳机话筒对对方发话:“MH-53的飞行员,关闭所有系统,全体乘员马上走出机舱。这不是针对个人,只是为了保证基地安全状况良好的必要措施。出来时不得携带武器。”

兰诺克斯和塔台上的当值指挥官并不是仅有的对这个直升机飞行员将这一命令置若罔闻的行为感到诧异的围观者。直升机周围“悍马”吉普车上的待命的士兵都绷紧了神经上的每一根弦,手指都紧张地扣住了枪栓。宪兵队来到海外服役时,他们已经接受了训练,专门针对在国外可能发生的一切,在他们自家后院绝不可能也不会发生的情况,懂得所有应当采取的措施。但其实,这并不重要。

“嘿……”最近的一辆“悍马”上,一个机枪手突然指着直升机叫了起来。

驾驶舱里,那个穿着棕褐色飞行夹克的男人消失了。嗯,确切地说,他没有消失。对这个机枪手而言,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台信号不良的电视机里的图片,上面间杂了某种三维的电子雪花。然后,他,还有那些在他的位置上可见的静电干扰,都完全消失了。
电磁脉冲产生的尖锐、令人不安而且刺耳的高音噪声在沙漠夜晚的空气中回荡开,并迅速地不断增强。某个地方,一定有某种无机生物在发出尖叫,噪音源就在这架直升飞机的里面。

特种作战指挥部的指挥中心里,所有屏幕和电脑显示器上的画面突然都陷入了一片电子干扰之中,电脑读出装置也跟抽风了似的。甚至连指挥中心的天文钟都发了疯,没有两个显示的时间是一样的。

“系统完全崩溃,”一个技术员报告道,他的声音也变得尖锐高亢了,“雷达发生故障。”他下意识地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在他所有的仪器都失灵了之后,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传感器只有自己的眼睛了。“干扰来自那架直升机!”

兰诺克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架现在已经成为全场注意力焦点的直升飞机,他发现自己正在慢慢地朝他和他手下的人还有来帮忙的马赫福兹正忙着堆放物资的大帐篷退过去。在他身后,唐纳利用双手堵住耳朵,企图阻挡住这震耳欲聋的电子尖啸。对音乐发烧友伊普斯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技术员的听力早就被损坏了。

在他们前方,机场地面照明用的钠蒸汽弧光灯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灯光有规律的闪动着——然后全都爆炸了, 同时一道强光一闪而过,即使整个机场都陷入了黑暗中,但余光还是在所有人的瞳孔中晃了半天。上尉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想要消除这道意料之外的闪光带来的影响,他努力地恢复了自己的视觉。直升飞机还在那儿,只不过——不是它了。在那里,显然,还有某个东西在那里,但它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是直升飞机的模样了。它在变化、拉伸、折叠……他瞟了一眼,然后完全看呆了。

它有脚,有胳膊,有头。它也有名字:眩晕(Blackout)。但兰诺克斯没有看到,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台从直升飞机里脱胎而出的机器也没有自报家门的必要。上尉不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因为他的眼睛告诉他,别想用理智来搞懂这个状况。没意义,完全没意义。

接着,一阵雷鸣,一道气场将他迎面击倒,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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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Daddy Yankee原名Raymond Ayala,流行歌手。1977年2月3日出生在波多黎各,在波多黎各本土享有“Reggaetón即兴音乐之王”的美誉。
注2:American Idol,美国的公众选秀节目,以选拔流行歌手为目的。国内的“超级女生”等选秀节目即从这个节目脱胎而来。
注3:“小马宝莉”,My Little Pony,Hasbro的一款女性向玩具。Hasbro的广告还真是泛滥成灾……虽然我知道那小马儿很可爱,但这样打广告也太过分了吧。
注4:让分,赌球术语,原文是point spread,;导弹轰炸范围的原文是missile spread,很明显伊普斯在讲冷笑话。(我被冻住了)
注5: 这两个人物均是美国漫画中阿拉伯文化背景下的超级英雄。

[ Last edited by OptimaPrime on 2007-12-29 at 00:53 ]
2#
发表于 2007-12-29 02:20:33 | 只看该作者
在塞联阵就拜读过了,没有看过原版小说,不好评论翻译水平。但还是要拜,这么长篇的东西,这么牛的翻译人才,这么奉献的精神,拜~~~~

好~ 拜过开始重新读。
3#
发表于 2007-12-29 20:21:13 | 只看该作者
OP MM一定要支持的~~加油!
4#
发表于 2007-12-30 12:27:12 | 只看该作者
又见神仙姐姐出手了。

说真的,我真是太佩服佩服佩服你了,改天一定要见个面。
5#
 楼主| 发表于 2007-12-30 15:31:29 | 只看该作者

2

先把之前翻译好的集中放上来,然后各位就慢慢等我填坑吧……反正最近期末了填坑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了。话说张兄我现在就在北京读书,你要找我还是很容易的(寒假例外,我要回家过年)。

++++++++++++言归正传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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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击波瞬间震碎了指挥塔上的所有窗玻璃,里面的人也被震得东歪西倒步履蹒跚,还有的人直接重重地摔倒在地。玻璃碎屑划破了他们的皮肉,鲜血嘀嗒嘀嗒地落在被抽干净上面所有东西的地板上。仪器全都短路了,正对窗户的监视器柜爆出一阵噼啪声,然后全都黑了。应急灯亮之前,塔楼里的所有灯也都黑了。驻扎在塔楼里面的人开始用一台还能运作的扬声器痛苦地呼叫回答,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高分贝的大范围警报声很快收到了回应,士兵们从营房和其他楼房里及时地冲了出来,正好看见一排整齐停靠好的C-17运输机被一系列的能量爆发化为飞灰,对机身的粉碎精度完全异乎寻常。男人和女人要么在四散奔逃寻找掩体,要么就蹲在什么比较高也比较结实的东西后面寻找岩壁。混乱的尖叫和喊声不时地穿插在规律的爆炸声中,情况还在不断恶化,火焰和浓烟伴随着黑暗让人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指挥中心里,几个还没有被高频电子噪音和之后的爆炸打倒的人逐渐清醒过来,他们下意识地注意到房顶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从支撑柱上整个儿地掀走了。当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伸进屋里时,他们的反应从完全的惊恐到被吓晕再到大惑不解,不一而足。它刚一落下,技术人员和后勤人员就都狂奔逃得一干二净了。金属的手指摸索过操作台和墙壁,寻找,甚至真的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他猛地击穿的一个还在运转的操作台,巨大而光滑的指尖扯出一把电缆。不知何故,电缆看起来就好像活了似的,宛如若干条蛇一样缠绕在巨大的金属前臂上,爆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它们一根接一根地互相融合,每融合一次,就爆发出一到光化性的闪光,与此同时,高频电子噪音和咆哮声依然不断地在这座破碎的指挥中心里回荡着。

当值指挥官艰难地从天花板碎裂的一大堆瓦砾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盯着一台依然完好无损的屏幕。它本应该完全没有动静了,但却仍然有显示。有什么东西破坏,或者绕过了操作台驱动器设置的密码,显示在屏幕上的是一些故意和塔台操作系统完全孤立开的东西。文件在屏幕上迅速闪过,一个又一个,都是些本来不应该被打开和看到的文件。他甚至都没有授权自己去读取它们。文件的流动顿了一下,他终于抓到机会看清了一个标题。

冰人计划——最高科学机密——仅限第七区人员进入

第七区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如果这东西的机密程度已经到了连他都不曾听说过的地步,那么它现在肯定不应该显示或者运行才对。他狂热地挣扎,想要清理干净压着自己的断壁残垣。有某个东西穿过了他的双腿,还紧紧地扣着他的脊背,他告诉自己,最起码,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房间另一头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连忙朝一个高级飞行员大声喊叫。这个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在瓦砾间穿行,并且谨慎地绕开了那个还在不断往房间里挤的庞大的金属手臂。

“他在深入搜索文件,”当值指挥官大吼,“已经超出我们的权限范围了。快切断主机电缆,切断电线!”

过了一会儿,这个飞行员才表示听到了上司的吼叫,然后明白了吼叫的内容。他利落的点了一下头,开始在瓦砾间四处翻找。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了还固定在墙上的消防斧。他把它从墙上扯下来,扛在右肩上,火速冲上前去。他是个身材高大,强壮有力的人,一斧子劈下去正中那一盘电线。火花四散,电光喷射——但核心联接已经被切断了。

在松了一口气的当值指挥官听来,随着连接被切断发出的高频电子噪音,简直就好像是一阵狂怒的咆哮。

在这场突如其来席卷了整个基地的混乱中,兰诺克斯和他的队伍发现他们正在横穿营地的车辆调配场。他一边跑,发现自己还在一边祷告他的战友们在慌乱中会把钥匙留在某辆停好的“悍马”的点火装置上。没那么走运。他们只能接着往外跑,期望能拦下个开着什么车的人。

两排停在车场上的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Abrams tanks)从他们身旁飞旋而过,他们提高速度在最后一辆坦克砸中他们之前跑开了——然后发现他们只是径直朝着那个暴跳如雷的庞然大物铁塔一样的双腿间跑过去而已。兰诺克斯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立刻判定这个闯入者应该是某种机器人或者是机器人型的自动装置(robotic automaton) [注]。它的总体外观看起来很像人类,两侧身体恰好对称,但很多方面又具有一种明显的不祥的不同点。太不一样了。这个怪物和他此前在电影里看过的那些东西也截然不同。它抬起一条腿,落在旁边不远处,一脚踩碎了一辆脱钩的拖车,大地被震得不住颤动。他猛然意识到,这可不是什么电影特技,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电视实景特摄,那些跟五角大楼签了合同远离战场的公务人员甚至不可能会梦见这样的东西。(Not even the PR flaks on contract to the Pentagon could dream up something like this.)

不管是他,还是跟他一起仓皇奔逃的人,身上所带的东西没有哪一样的杀伤性高于一把小手枪(sidearm)[注2] 的,但伊普斯灵光一闪,在他们逃到卸货区之前掏出了热成像相机。少来这套,伊普斯。兰诺克斯一边跑一边四下躲闪一边在心里暗暗地想道,只有你才会在这种时候拿出最新款的电子小玩意儿而不是拿把来复枪出来。他试着留意自己的朋友都在做什么,但顾得了躲机器人的大脚就根本不可能顾得了看。

在他身后,伊普斯伏下身免得被踩成肉饼,接着就上下左右的用热成像相机对着这个庞然大物上下扫描。尽管拍是拍了,但他也不确定会显示出什么东西来;虽然他头顶的天空已经被这个暴跳如雷的机器搞得乌烟瘴气,他还是乐观的相信显示出来的东西会成为有用的证据的。然后他继续向前跑去,一路向他的弟兄们追过去。

兰诺克斯不是唯一注意到热成像相机的人,伊普斯拍下照片的时候,相机的出现已经提醒了眩晕。它的瞄准系统自动导航追踪并且锁定了目标。火力倾巢而出。

兰诺克斯闻声立刻一把抱住马赫福兹趴下卧倒,有什么东西擦着他们的头皮呼啸而过,紧挨着他们爆炸了。伊普斯狂野地在打包装在托盘上的物资和停在空场上没有什么用处的车辆间穿梭着;菲格罗亚也是,他一边跑,还一边努力想要把先前绑在背上的机关炮解下来。 兰诺克斯自己是没事了,但他还要把准尉从那个圆筒形状的负担下面救出来。他于是架起火箭筒,扬起炮口,开火。在这幅完全由步步逼近,气势汹汹的金属物体组成的景象面前,他认为速度比瞄准要重要得多。

照明弹向前直射而出,火箭筒口喷溅出的磷镁闪光照亮了整个夜空,仿佛每年七月四日庆典结束时作为压轴戏的焰火表演一样, 就是少了柴科夫斯基的序曲中应景的那最后几个小节。毫无章法头绪旋转向前的闪光弹还是有几发击中了了这个步步逼近的怪物——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几击竟然阻挡了它前进的脚步。这个机器人迈着巨大的脚后退了两步。

在火焰、闪光和一片混乱中,谁都没注意到有东西从这个巨大的机械体的背上剥离下来并掉到了沙子上。它迅速的四下扫视一周,打量清楚了周围这种混乱的状况。和它的共犯一样,它也是由金属和奇特的合金构成的,但没有那个长了两只脚的家伙那么巨大,它看起来连那么一丁点和人类相仿的地方都没有。它扫描获得了许多体积比它小太多,已经完全钻进地下的本地土著生物,它有力的金属节肢开始挖地,准备潜伏下去。谁都没看见它出现,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的离开。

兰诺克斯和他的队友们终于成功抵达了营地的边缘,他觉得他们至少可以从这场把整个营地完全粉碎的混乱中逃脱出来,避免了最糟糕的状况。然而,不论他,还是他的队友,都没有看到那个金属节肢动物的头盖骨从他们身后的沙子里显露出来,闪闪发光的光学镜头扫描过黑暗,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了沙地和天空。镜头转动调整,很快就锁定在五个朝着东边的地平线快速移动的热感应形体上。它潜回沙海中,呐颗恐怖的头颅消失了。从它出现的地方起,一道蜿蜒曲折沙堆浮现在了地面上,并且迅速的转向东方前进。

撒克蝎子(Skorponok)已经锁定目标方位,进入捕猎状态。

***  ***  ***  ***
有的高中会以著名的科学家命名,有的则是重要历史人物的名字,还有一些的名字来源于本地的体育明星或是慷慨捐助的慈善家,还有少数高中会采用重大的历史事件而不是人物的名字来命名,或者甚至用动物来作为自己的名字。

宁静高中,这个毫无特色的名字对它而言既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诅咒。在这里的学生也如同学校的名字一样,倾向于成为平庸的中产阶级。偶尔,他们会因为周五晚上的足球比赛为两支队伍分别加油助威,并曾经将自己的对手视为“好狠斗勇的娘娘腔”,但除此之外,想要在这座有着香草一样的名字——宁静镇——激起些大一点的麻烦可以说是难上加难。当然,它的名字源于它所在小镇的名字——尽管学生们都主张认为校名的起源应该是人类第一个月球基地的名字:宁静基地(Tranquility Base)。要不是有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在校报上提到了它并且调侃了一番,大家都还会跟着老师们一样坚持认为那个地方的名字是“自由基地”呢。

某间教室里,阿奇巴德•维特维奇船长正从一张旧报纸的残片上注视着外面,这张报纸现在正在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进行展示。在这张不苟言笑的典型水手肖像下面,有一条相当不显眼却令人触目惊心的标题:北极探险家,宣称发现了冰冻巨人!这张报纸出现在易趣网广告服务器上,出售一副曾经属于这位船长的旧眼镜的广告旁边,这副眼镜就被这样一条语焉不详促销广告包装了一番。说得更详细一点,镜片一看就是售出之后应该已经过了很久的样子。然而,这些细节,已经随着船长的身败名裂而毁于一旦了。

当然,没有人会认识这副眼镜现在的主人,就是把它挂到拍卖网页上的那个家伙。这副眼镜对塞缪尔•维特维奇的重要性仅仅只是源于它是他高祖父遗留下的东西。这个他精心排版布置的拍卖广告上,除了眼镜,还其他的遗物,现在都归这位船长的直系后裔——比如他——了。千真万确,这都是山姆有能力调查清楚的范畴。他并不是真地很想卖掉自己高祖父的眼镜,但他需要钱,他需要钱去做一些比保持对他只能从只言片纸中读到但是一辈子也不可能亲身接触的亲戚的记忆更重要的事情。

山姆抬起头朝教室前面飞快的瞟了一眼,确定霍斯内先生没在往他这边看,于是迅速地察看了一眼拍卖页面。 相关程序丢给他一个冷冰冰的报告:出价数:0。他叹了口气,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扫视了教室一眼。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女孩的背影上。她叫米凯拉•贝恩斯,是对他来说完完全全的镜中花,水中月:语言难以描述的美貌,充满诱惑力的嗓音和姿态,而且她和他的生活圈子,完全,彻底的没有任何交集。如果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那么坐在她旁边的,她现在的情人,特伦特•德马克的存在就足够说明原因了。德马克因为他的肌肉和性感的下巴,还有他随时随地展现出来的专业运动员架势令他大受欢迎。很不幸,山姆无奈地得出了这个结论:现行的州法律或者联邦法律里面都没有一条规定防止德马克和他的那帮同伙这样的生物繁殖的法律。

“支持地方分权者得一分。”他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如果真有什么针对理智构思而存在的,不容置辩的无理规定的话,它肯定就在教室的那头,坐在米凯拉•贝恩斯的旁边。

从教室的最前面传来一个吹喇叭似的末日之音(至少也是令人生厌的恐怖声音):“维特维奇先生,”社会研究课老师那把堪比被称作9-6比赛[注3] 的足球比赛解说员的嗓门响彻了整间教室,“轮到你了。”

他最好的朋友,迈尔斯,就坐在旁边桌子后面。他微微地俯下身,轻巧地敲了敲笔记本电脑正在闪动光芒的屏幕:“山姆。伙计——这是地球。现在。”

山姆关上笔记本的外壳,他打起精神,拎起背包和一个纸板往前走,纸板上要是没有写那个平淡无奇的标题就更好了:我的家谱。他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从自己的桌前向教室前面行进,痛苦程度决不亚于巴丹[注4]战争的战犯背上的负担。一路上,他被嘲弄的笑声包围着,那些青春期的女生还没成年,还不会成功压制住她们与生俱来的那种扣准时机的咯咯笑声,一路上还有各种顺手的羞辱人的东西朝他飞来,诸如什么纸团啦,临时起意小心包好的口香糖啦等等。走到教室前面的时候,他只是脸上没了血色而已,在这种困窘的状况下,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板可视教具靠在黑板上,转过身来面对下面形形色色的朋友和死对头。后者的比例令人痛心地占了绝大多数。

“呃,好吧。”他略感绝望地开了口。霍斯内先生坐在桌后,用一种混杂了被压抑的期许和赞赏的耐心的目光看着他。“那么,关于我的家谱情况报告,我选择介绍我的高祖父,阿奇巴德•维特维奇船长——第一个驾船航行进入北极圈的人。”

教室深处,特伦特•德马克朝米凯拉•贝恩斯俯下身,用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悄声提了个捉弄人的建议。对于这个典型的孩子气十足的尝试,漂亮的贝恩斯只是明智地微微一笑,不管是出于宽容还是纯粹觉得好笑,她都不可能说的。山姆转身打开背包,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注意这两个人;他甚至控制自己无视德马克弹过来的一小块口香糖,那家伙的运动员神经发挥得恰到好处,正中靶心,粘住了他的头发。霍斯内先生从教师座位上一跃而起,差一点就看清楚这团橡胶制品的发射位置了。

“住手。”米凯拉烦躁地嘘了德马克一声。

“啥?”球队明星绷起脸来装无辜。但他并不长于此道。

山姆默默地把口香糖从头发上扯了下来,决定先找个什么东西把那一堆留给他的旧破烂倒出来,如果不能用易趣,那就自己叫卖好了。他一边把各种各样的老式海军装备往外拿,一边仍然保持住冷静。打坏的,碎裂的,缺胳膊少腿的,用得不能再用的,这些东西对于收藏家来说还真是没多少吸引力。收藏家们想要的都是那些还保留着原本面貌的航海用具,而不是这些看起来就已经在户外——嗯,在北极的户外——暴露了很久的陈年旧货。他向自己保证,他就曾经用它们(但愿是)拿到了一个好成绩,在把它们送到旧货商店听任别人处理之前他会把它们放在易趣的拍卖网页上放两三个星期。亲情固然是美好而令人留恋的,但是它连一个轮胎都不会给你。

“所以,那么,这里有一些十九世纪的水手工具。”他无视下面传来的一阵预料中的哄笑声,不为所动地继续讲下去,“这是一个象限仪,目前定价是75美元。这个东西叫做六分仪,用来在船只航行的过程中通过目测定位。虽然它丢了一个部件,但是现在只买50美元,便宜到赚翻,而且价格还可以再商量。带回家,放在书桌上,看起来就真是棒极了。”他一边说,一边一件接一件地拿起来展示,“这是一个经典款式的便携式罗盘,你们的话可以打八折。这个是我高祖父以前自己用的眼镜,他曾经戴着它走完了整个探险经过,它可是真真正正到过北极的眼镜。具体定价还没确定,可以商量。”

霍斯内先生透过自己的眼镜看着他,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说道:“这可不是‘展示与讲述’课,维特维奇先生,更不是购物频道。这是11年级。是否需要我提醒你这次课堂展示是你这门课期末成绩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霍斯内先生用非难的口气提出了最普通的威胁,但山姆却一反常态的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反击维护自己:“我不仅仅是在这儿叫卖,霍斯内先生。这背后有着更深远的意义。我要卖掉这些东西是要为我的汽车基金存钱,有一辆车就会扩展我的知识范围,让我体验到更广阔的世界,如此一来就能大大增加我的人生经验。”他转回去面对同学,指着自己的收藏品:“如果你们有意出价的话,这些东西都放在我的易趣拍卖网页上,我接受贝宝[注5]付款。”他的手在那些乏善可趁的展品上挥舞着,“他们都是超酷的礼物,比如这个罗盘,就是哥伦布时代的产品……”

霍斯内先生充满威胁意味地叹了一口气:“山姆……”

“好的,”年轻人迅速做出了回应,“不管怎么说,我想长期在严寒环境下的生活也许折磨坏了阿奇巴德船长的大脑,他最终失明,并且疯了,被丢进了精神病院。他余生都在精神病院里,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并且不断地喃喃自语说着什么冰冻的巨人。”几声“喔”、“啊”从下面那些死气沉沉只能坐着听他讲话的人群中传来,鼓舞人心,他觉得。

一转身,他拿出一张破旧不堪的报纸复印件——就是他放在网上推销那些破古董的那张宣传品。船长照片下面是另一张照片,上面的粗糙符号图案就是在被收押期间一直困扰着这位老探险家的那些。尽管在这张旧照片上,那些尖锐的轮廓线依然清晰可见,但它们对于山姆毫无意义,对于霍斯内先生,或者这个班里的任何人也都是如此;就好像当年它们对于阿奇巴德•威特维奇的主治医师一样毫无意义;就好像他们不会具有任何意义,实际上,对任何人都一样。

对地球上的任何人。

正当山姆准备继续讲下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铃响了,今天最后一次的下课铃响了。不要问下课钟声为谁而鸣,山姆庆幸地想,他为我敲响。 [注6]

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朝门口涌过去,整个场面一时间与高峰时期的东京地铁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霍斯内先生站起身来,相当果断地拉高嗓门,试图让这群肆无忌惮闹哄哄的人能够听到自己的说话声。

“谢谢各位!明天可能有个突击测验,也可能没有。今晚就在恐惧中入睡吧。再见。”他一边坐回书桌后面的座位里,一边用相当不悦的目光斜瞟了还留在教室里的某个人身上,“被下课铃救了一条命,维特维奇先生。现在好好享受并且把这一刻铭记在心吧。你下辈子可不会总是有这种意外跟着的。”他疲倦不堪地叹了一口气。

山姆踌躇着,徘徊在绝望的好奇和恐惧的顶峰:“哪,如果可以问的话——我的成绩如何?”

霍斯内先生向前探身扭头往左边看,他在心里仔细地评估了一下那个手工制作的纸质展板,又把那些老旧的装备物资好好打量了一番:“我得说,起码能得个B减吧。”

B减?”山姆像是被击中了似的失声叫了起来。面对师长说话,这是个相当失礼的行为。他绝望地比划着,从六分仪到眼镜,从罗盘到象限仪,手指一路指过去。他花了大把时间在清洁这些东西上,一直擦拭到亮得不能再亮才歇手。也许他还应该加上那些肮脏的布片和空空如也的黄铜罐头来进行展示才行。“那这些辅助教具呢?”

“很有趣的展览,”霍斯内先生承认,“但是用得不好。你应该把重点放在历史资料上,而不是去强调金钱收益。”他转过身,开始专心研读放在面前的一大摞论文,“我真不觉得有多好。缺乏——激情。”

山姆已经担心得顾不上会不会惹毛老师了。他是真的花了很大的功夫在这次课堂展示上,而现在……“没有激情?我可是全部激情都用上了!”眼看霍斯内先生用一种颇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一只正在打盹的软体动物,山姆的绝望感又增添了几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就一个小忙。望窗外看一眼就好,很快的,可以吗?拜托!”

霍斯内先生坐在椅子上缓缓转身,就好像一台老旧的急需上油的起重机一样,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个请求。

“看见那个坐在车里的男人了吗?”山姆一边指给他看,一边用祈求的口吻继续说着,“正前方,围栏里面。”

霍斯内先生眯起眼睛透过眼镜看出去。确实,那儿有一辆轿车停在围栏里面,里面坐着一个男人。对他而言,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他转回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的学生——男孩突然变得激情澎湃起来。

“那是我爸爸,”山姆告诉他,“去年我16岁生日的时候,他对我说,如果我能弄到两千块钱和三个A,他就帮我出一半的钱买辆车。我差不多都搞定了,马上就能实现我的梦想了,但我现在至少要在你的课上拿到一个A减。”

霍斯内先生出人意料地陷入了沉思,他的双眼凝视着远方的某处,仿佛是有一个妖精凭空出现,一把就将他带离了那四面墙,让他觉得自己挣脱了束缚,渐渐苏醒过来。

“啊,我还记得我的第一辆车。一辆1970年款的格雷姆林[注7]。”

“你现在没有再开它了吗?”在老师激动的目光中,山姆迅速恢复过来,“我的意思是——拜托,霍斯内先生。我的未来——我的自由——我的学习深造——现在就全仰仗你高抬贵手了。想想过去,霍斯内先生,想想过去——试试看回忆你过去的那些岁月。”
霍斯内先生看着他的眼睛。这一次,不是老师对学生,而是男人对——嗯,好吧不是男人,不过也差不多。

“我真痛恨求人 ,霍斯内先生。”山姆最后的这句话几不可闻,教室里再度被一片沉默填满。

不知道儿子会因为什么原因被耽搁了,罗恩•威特维奇坐在车里,又察看了一遍手表。山姆距离“完美后代”的标准还差得远,但值得夸奖的一点就是他很守时。等那个一脸阴郁年轻人最后终于拖沓着步子从草地的坡头走出学校,爬进车里时,罗恩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所以?”

他儿子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好一阵——差不多两秒钟。然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咧开嘴笑了起来,他把今天最后一门课的期末报告封面举起来放在胸前。一个大大的“A-”被明显地写在了最前面。

“最后一门课,爸。最后的四分之一。你欠我半辆车。”

父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心里其实比他喜气洋洋的儿子还要满足。

小时候,山姆总是喜欢把脸挤在车窗玻璃上,盯着看他们一路风驰电掣经过的商店橱窗,并以此为乐。药店和杂货店,咖啡馆和街心花园,外卖快餐店和真正的私人事务所:私家轿车一路行进,沿街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明亮的色彩,他急不可耐地张望着,一排不认识的字母转瞬就到了他们后面。他一眼就看见了一家宁静镇的旅行纪念品商店,里面卖绣花的衣服、花哨的小玩意儿、T恤衫,还有——特制的糖果。今天他就在找糖果,不过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品种。

在他们前方,一块本地VW-保时捷代理商的招牌逐渐靠近,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罗恩扭头朝向招牌的方向——但只是在他们与招牌擦肩而过开上北边的一条小路时才回过头去看的。

“给你个意外,山姆。你不会得到保时捷的。”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好吧,就算这个动作还有随后而来针对儿子的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但他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山姆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椅背上,臭着张脸,语气发酸:“这真是完全——彻底——不对的。嘲笑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你生物学上的继承人,跟你姓一个姓的人。你是怎么啦,爸?”他死死地盯着父亲:“你总是这样——这样——死脾气!”

父亲看回去,准备回敬一个完全严肃正经的回答。他看了一眼儿子脸上那种令人同情的神色,所有的准备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不管是现在一脸轻松愉快的罗恩,还是臭着脸,把自己埋葬在阴郁情绪里的山姆,都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被跟踪了。始终和他们保持着谨慎的距离的跟踪者,是一辆车身坑坑洼洼,满布凹痕,黄到极致的75款卡魅罗(Camaro)轿车。

一块挂在停车场前面,颜色鲜艳的招牌表明这里是“玻利维亚的二手车店”。山姆愁眉苦脸地打量着眼前一长排破烂不堪的汽车残骸,不管是前任车主留在车上的名字,还是这些车进口原产地的标记都难以辨认了。这些可敬的机器都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正对着马路,跟之前他们路过的保时捷代理商落地橱窗里那些闪闪发亮的家伙相去甚远。父亲减了速,他一边在心里默默挑选,一边想:这些车里的绝大多数,就算只是和那辆让霍斯内先生至今仍然感到非常满意的古董格雷姆林相比,也差出两条街去了。

马路主干道路口旁,有个穿着小丑装的人站在那里。这套衣服看起来并不太好,穿着它的人也是如此。他脸上那些非常业余的化妆在灼热的阳光下已经开始融化了。山姆知道他的感觉:他的肚子也正在融化。小丑的两只手都戴着手套,举这个牌子,上面写着“汽车廉价甩卖” 。等山姆和他爸爸把车停到停车场以后,小丑把牌子转了过来,上面赫然写着“我是认真的”(I’m not clowning around,也可理解为“我没有在这附近扮小丑”)。

上帝啊。山姆的胃已经因为他们的车旁边的这些东西,不晓得沉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儿?不,不不,不不不,你说过你会给我买半辆车,不是半块废铁。”他比划着,有点狂躁,指着那个小丑身后对着他们的广告牌,“那个牌子的意思就是‘废铁廉价甩卖’,有轮子的废铁,废铁……”

听了半天关于废铁的话,罗恩准备了十足的耐心,他转过身面对儿子。“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他开始说得很坚决,“有四个轮子一个发动机就高兴得不得了了。你应该觉得庆幸才对。你还多有一个顶棚和周围的车窗,说不定还能有个收音机。”

“收音机?”山姆差点就暴跳如雷了,“你的意思是我就可以,好比说,听听The Lone Ranger和The Shadow? ”他在座位上直起身来,在震惊下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说教的架势,完全没有了先前恳求霍斯内先生的样子。“爸,我解释给你听。因为你已经跟时代脱节了,这其实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辆好车应该会这样对女孩子说:‘来吧,了解我吧,抚摸我吧。’这些车只会说:‘滚,离这蠢货远点,滚得越远越好!’汽车需要说的是‘一起喝一杯吗,宝贝儿?’而不是‘佩脱比斯摩[注8]就在那边,茶杯架里面。’ ”

和平时一样,罗恩早就准备好了回应:“恰恰相反,我向他们会说你是个知道血汗钱价值的人,会珍惜父子俩勤勉诚实的劳动成果。要记住:没有牺牲——”

“——就没有胜利。”山姆替他把话说完了。这句话以前是他祖父的口头禅,现在则是他父亲的。“我知道,我知道,维特维奇家族的家训。”传统一下子就让他泄了气,他被现实彻底击溃了,只能缩进座椅,闷闷不乐地盯着仪表板。他本应该抬头看看那些停在停车场里的车子,但他根本没这个打算了。那些东西太影响视觉了。

父亲停好车以后,紧接着发出的评论也着实让人兴奋不起来:“也许,你总该高兴点,好歹这不是一辆新的——Schwinn [注9]”

山姆一点也不给面子地不做回应,只是完全地听天由命。他闷闷不乐地拉开车门爬出来,罗恩也从驾驶座里走了出来。他们立刻就和车场的场主打了照面(还不如说是一次遭遇呢,山姆觉得)。这个男人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嘴巴从脸的一头咧到另一头;他迎着他们走来,伸手向罗恩握手,后者虽然很乐意这样做,但仍然心存疑虑。同时,这个场主也注意到了他的小丑的状况,于是他扭头朝着场地另外一头的机修工大喊。
“曼尼!把你表哥从那套活见鬼的小丑装里剥出来!他又中暑了,而且还吓着那些白佬了!”微笑(只是为了多赚钱)立刻就回到了他的脸上,刚才让机修工丢下大扳手的表情好似翻书一样瞬间消失。

“下午好,先生们,你们好。我是波比•玻利维亚。”他一把抓住了罗恩的手,“跟哪个国家同名,不过不会拉肚子。”他的头发很短,每一根都因为他毫不低落的热情显得很有活力。令山姆惊讶的是,他一根金属线都没看到。“为您服务。”

罗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从这个表示欢迎的钳子里抽出来:“很高兴见到你。我儿子准备买他的第一辆车。”

尽管没有做作的成分,玻利维亚的眼睛还是凸瞪得比哪个小丑的还大还夸张。“所以你们就来找我?那么,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叫我‘波比•B叔叔’吧。”他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山姆的肩膀。山姆畏缩了一下,但是,完全动弹不得,他只得认定试图逃走是完全徒劳无功的。不如放弃站在保时捷代理商面前的这个美好幻想,暂时牺牲自己来面对这个明确的短期用品。

“我干这一行很多年了,孩子。”山姆努力地想要辨认出从玻利维亚嘴里散发出来的独特味道是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就像以前的日本恐怖片里说的,总有些东西,是人们不知道为好的。“你自由人生的第一步,就在这些引擎盖下面等着你,”他告诉这个心不甘情不远的小囚犯,“你要明白,不是车手挑选车,完全不是这样。会挑选它们的车手。他空着的那只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这是一种人和机器之间的神秘联系,是真的。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期望自己和男人之间的关系也达到这种程度。你看,我会在我妈妈面前对你撒谎吗?”

揽着山姆肩膀的那条胳膊死死地箍着他,力度之大,完全能拿世界摔跤锦标赛的冠军了。他一把扳住这个无精打采的年轻人转了个身,指着车场旁边紧挨着商店的一栋房子给他看。房子的前院里有个老妇人坐在摇椅里慢悠悠的摇晃着。

“看见那个院子里的女士没?妈妈,挥挥手!”见那老妇人完全不理会他,玻利维亚又提高了嗓门,“妈妈,挥手!”她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懒得。

玻利维亚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但声音已经低沉了很多:“我知道你听见了,妈妈。别让我扔石头打你。”

她终于对此作了回应,一言不发,只见她枯槁的右手食指竖起来,举过头顶:言简意赅。

玻利维亚搂着他快要窒息而死的年轻顾客又转了个身,带着他穿过场地上一堆堆随意码放的金属块。其中有些,山姆沮丧地觉得,应该曾经被称为“车”。罗恩跟在他们后面,仔细打量着每一辆小货车、每一辆半烂不好的双门小轿车,那一丝不苟的架势俨然是一个英国贵族在挑选崭新的劳斯莱斯。山姆完全当这些东西都不存在,他的目光很难集中起来,思绪也信马由缰地四处乱跑:从幻想着护送美丽的米凯拉•贝恩斯在镇里兜风,一直想到没来由想起来的只记得一半的一句俳句。

然后他站住了,从玻利维亚的怀里溜出来,往回退了一两步,目光在一排排破车中间快速穿行,把那些接送孩子踢球的妈妈们制造的灾难 置之脑后。他浑然忘我,也忘记了他们来买车的时候,父亲叮嘱他切不可对任何一辆车表现出特别有兴趣的忠告,他发现自己只是出神地看着一个地方。

卡魅罗。经典款式。明黄色。相当明亮。就好像,亮得能自己发光了似的。好吧,虽然颜色有点出乎意料。但不是还有种东西叫做喷漆吗?卡魅罗。他很想知道究竟引擎盖的下面安放着什么样的引擎,尽管毫无疑问应该会是一个肮脏、缺乏保养而且很有可能需要大修的东西在等着他。假设有一台引擎的话。黑色的跑车线条。看起来很廉价的跑车线条,在Pep Boys[注10]花10美元都能做得比这酷,但终究是——黑色的跑车线条。他听见有一个声音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起码有跑车线条。”说话声是他自己的。

不是只有他盯着这辆车,玻利维亚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他接着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最终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这东西从哪里来的?我可不记得有人把这玩意儿丢在车场上走了。”他转过身,扯开喉咙,朝着正合上一辆奥斯摩比 ——这车在它的型号停产以后还工作很长时间——引擎盖的车场管理员大吼:“曼尼!”接着一指卡魅罗车,“这见鬼的东西怎么回事?”

车场管理员溜溜达达地走过来,仔细打量了这两明黄色的轿车一番,搔搔后脑勺,吸吸鼻子,什么都做了,就是没有低声嘟囔一句“啊,该死!”。

“也许是跟上星期的那批货一块儿来的,”他最后说,“你知道,就是那辆十八轮卡车运来的……”

“谢了,曼尼。”玻利维亚连忙让经理转身,把他轰到另外一边去了,顺便还对着他的耳朵丢了一连串的粗话。尽管车场主不在,山姆还是试着拉了拉车门。没上锁。这是代理商缺乏安全措施的标志,或者——他可不是在浪费时间检查有什么不值得偷的东西。他滑进车里,坐进驾驶座。垫子的感觉很好,很舒服,正好贴合他脊椎的每一个弯曲,弹性刚刚好。他甚至都不用去调节座位:正好就是合适的高度,到车轮的距离也刚好是理想值。

一开始,他感到很高兴,因为发现车门开关起来非常顺畅,也没有松动的弹簧时刻准备给他的屁股上扎个窟窿。但这种兴奋感转瞬即逝,他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哇靠,货真价实的8频道收音机(eight-track)!女孩们会晕死的!”他用一种哀求的目光透过车窗看着父亲,“这个古董的卡带比我的iPod还大,它的手摇柄在哪里?”

罗恩欣慰地回敬给他一个微笑:“想想看你从易趣上弄到卡带该有多大的乐趣吧。”

玻利维亚也没有走远。他折回来,看见他的顾客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这辆神秘轿车的驾驶座上。他一弄清楚这个年轻人既没有发什么诅咒,也没把他的午饭吐出来,这个代理商就不再花时间问问题了。很好,虽然说这辆车的来历还需要继续查明,但这不过是个小细节罢了。至于在那之前,他只需即兴发挥就好。

“很适合你,对吧?你眼力可真不赖,孩子。这些老卡魅罗都有超棒的引擎,我打开给你看……”

他走到车前,弯腰想要打开引擎盖。接着就变成用尽吃奶的力气要打开它了。不管是用肌肉发达的前臂,还是用话语威胁,都不能把引擎盖撬开哪怕一毫米。正当车场主用尽一切努力和这块顽固的金属板作斗争时,山姆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从眼前这出闹剧,转移到了方向盘上反射出的一线闪光上,那是一个徽章,吸引了他的目光。上面覆盖着尘土,他用拇指占了点唾沫擦了擦,那些脏东西一被抹掉,图案的轮廓立刻清晰起来。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试图弄明白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管那是什么,肯定不是熟悉的雪弗兰的徽记。也许是某种个性标记,他最后断定。

罗恩端详这辆车以及他儿子很久,久到他觉得足够做出最后的结论了,于是抬起头看着玻利维亚,说出了那句拥有魔力的话。

“多少钱?”

玻利维亚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几乎有马腿粗细的油性笔,作了个认真思考的样子(就真的只是要做过样子而已),他一边在肮脏的挡风玻璃上涂涂写写一边回答:“嗯,呃,考虑到这是一款经典老爷车,这种品牌效应是不受时间影响的,还有手工喷漆的跑车条纹——五千吧。”

罗恩点了一下头,迅速回应:“我们不打算花超过四千,不管买什么。”

四千?买一辆卡魅罗?光车架就不止这个数。”他干脆地弯下身盯着山姆,“小子,给我下来……”

山姆从车窗探出身去,用恳求的目光回头看着车场主:“可你说过车会挑选车手的。”

玻利维亚丝毫不松口。陷阱已经放下了,也张开了,现在就要来看看这个上钩的猎物如何自己脱身了。面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争执他胸有成竹,他已经经历了成千上万次了。

“对,没错,”他回答得若无其事,“就是有时候他们选的人会有个小气的老爸。”他转过身,扬手指了指一辆几乎和“破铜烂铁”等价的“步行者”[注11],“你看,这里就有一辆很漂亮——”

他的话被拦腰截断了,就在他开始朝那堆旧破烂儿走过去的时候,刚一转身,卡魅罗的右侧车门突然打开,划了个扇形砸在旁边一辆车上,车子被推过去,差点没把他的腿还有膝关节都给压碎了。他赶忙往前跨了一大步,晃了几晃,勉强稳住身子,他精神的恢复速度和身体的一样。

“呃,这扇门没什么问题,铰链有点松罢了。拿榔头就能轻松砸平了。你会看到修车门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有些比较老的车型,你知道,铰链会绣到需要你重新更换的地步。”他朝卡魅罗笑了笑。“这个宝贝,开关起来就像丝绸一样顺滑。”他朝他的车场管理员大吼:“曼尼!拿个大榔头来。”他一边说,一边立刻朝场地远处打了个手势,想要尽可能远离这辆怒气冲冲的卡魅罗,也想尽可能快搞定常规的文书工作。那两个人还没动身,他就已经弄明白了那个父亲的名字并且把它又大又清晰地写在了一张销售帐单上。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对这辆卡魅罗的热爱渐渐地在消失的话……

“现在,你们不妨看看那一辆。”他朝着车场前面走去,又开始宣传。

转身的同时,他用力地关上了卡魅罗的车门,就跟此前它自己打开一样的力度。门一关上,小汽车的喇叭就开始高声鸣响。不,别叫唤。玻利维亚一边退缩,一边默默地想。简直就好像是一阵音波爆破

也许是因为音量,也许是音色,也许是二者兼有,或者可能是某种他们没听到的东西。好比说人耳听不到的超高频律的声音。不管那是什么,总之结果就是停在车场上的所有其他车的车窗玻璃,无一幸免,全部震碎了。玻利维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碎玻璃,下巴直指巴西 。他那珍贵的,美丽的,会为他带来大把钞票的车场,此刻看起来就好像是被长达10秒的冰雹和暴风雨洗礼了一般。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几百万块碎玻璃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可真是漂亮极了。

“噢,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玻利维亚嚎叫着,双手捶胸,“曼尼!离开这里!”

罗恩本来已经带着儿子朝顾客停车区走过去了,此刻也被惊得目瞪口呆。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但竟然不损他们此前刚刚看到过的那辆车分毫。父子俩走得很快,但还是没有连滚带爬逃过来找他们的玻利维亚快。尽管他此刻已经深陷一种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绝望之中,但他还是不能让自己潜在的客户就这么溜走。

“不,不,等一下!好吧,好吧!”他停下来喘了口气,“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不是我的,是你们的。我们周围这堆钢铁发生了点小麻烦需要赶紧清理,而且我也没时间就一辆75款的车讨价还价。”他做了个深呼吸,退了一步,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事实差不多就是如此。“四千块,它归你们了。”

山姆看了他父亲一眼。作为一个孩子,他曾经在卖猫常看见过那种廉价涂料画的异乎寻常大的黑眼睛:眼神一律向上,睁得大大的,求饶乞怜的模样,而且都被画得欲哭无泪。他现在就在尽可能的模仿那种眼神。

还真有效。或者也许是他父亲也累了。罗恩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山姆不得不想办法让自己不要真的从油渍斑斑的路面上一蹦三尺高:“好耶!”

他滑进驾驶座,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点火,搜集8频道卡带这种事情回家再说(才不要!),然后他犹疑地试着打开了收音机(他还记得要旋开圆钮而不是去推它)。结果令他大吃一惊,他父亲也是一样,玻利维亚更是大为惊诧,从多个隐藏的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既大声又清晰。他把声音调节到城市规定的音量限制分贝上,准备好要开车走人了。

罗恩弯下身子探进车窗,脸上写满了充满父爱的严肃:“我不是要在这里把丑话说朝前,但是你要答应我:不管,万一,出了任何事,只要你觉得你不能开车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把你带回家。不管你在哪里,不管当时我再做什么。我不会问任何问题。”

“我答应你。”山姆用微笑作为回应——一个难得一见的儿子对父亲的微笑,深切,而且真诚,不仅仅只是一种谦卑的笑容。“谢了,爸。”他志得意满地坐直,“我到家的时候会给你写一份验车报告的。”

罗恩•维特维奇从他儿子那辆新买的老爷车的车窗前往后退了几步:“你倒是不用非得写验车报告,不过写了也挺好。你过后找时间给我吧。”他笑了笑,努力想要模仿智者泽西(Jersey wiseguy)的模样,“要是你小子打算给老子蒙混过关,要记得老子清楚你在哪里混。现在,去寻找你自己的冒险吧。”

尽管罗恩•维特维奇觉得现在给儿子一个物主身份有点为时尚早,而且也浪费笔墨,不过他还是很欣慰地看着他把车开出停车场,一路上除了踩离合器之外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做,也没撞到什么别的东西。刚才正在兴头上,他们两个人都没想起来问问玻利维亚燃料的问题,所以罗恩只能祈祷这辆卡魅罗的油箱里装了至少一品脱的汽油了。 山姆一脚油门呼啸而去,车上的一个回所管掉了下来,朝着围栏飞过去,一路乒乒乓乓的发出巨大的嘈杂声。罗恩朝车场主的位置瞥了一眼,厚颜无耻的玻利维亚表现出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他刚刚卖掉了一辆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归他的车,而且基本上没觉得要对此事感到抱歉。

“你指望四千块能买个啥?五千的话我们还可以来看看那些有的没的。”他哼了一声,转身朝大办公室走去,一路还喃喃自语个没完,“接下来,你知道,他们就会问我有没有检查过刹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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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就我个人看来,应该就是变形金刚和高达的区别。
注2:美国军方公务员以及军方人员着便装的时候通常会使用的枪械,在CS里面也是默认枪械之一,但不知何故我就是找不到对应的译名。有人能友情提供一下这东西的对应译名吗?
注3:9-6 game,谁能告诉我这啥玩意儿……google百度全都没找出头绪来
注4:Bataan,菲律宾地名,二战时期麦克阿瑟的部队曾撤到此处进行长期防御战,最终成功将日军赶出了菲律宾,美国人曾经拍过多部以此为题材的战争影片,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找来看看。
注5:Pay-Pal,eBay的付帐方式,相当于taobao的支付宝。
注6:这句话的典故来源于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只不过这里不是丧钟,是下课钟。
注7: Gremlin,汽车品牌,这个单词的本意是“小妖精”。私以为这是和上文叙述中“凭空出现的妖精”是相对应的。
注8:佩脱比斯摩,Pepto-Bismol,一种胃药的名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车不能烂得令人反胃。
注9:经典的自行车品牌,我没找到对应的译名,在中国这个盛产自行车的地方大概是不太会进这种老牌已经停产的自行车的吧。真没见过这种安慰人的办法:二手破车总比单车好……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嘛。
注10:美国著名的汽车配件零售商和维修服务商。
注11:美国汽车公司的旗下品牌,被评为美国史上最丑陋的汽车,有评论者称不知道汽车的设计者来自哪个星球。
6#
发表于 2007-12-31 03:34:11 | 只看该作者
好,先看看再说。
7#
 楼主| 发表于 2008-1-2 01:29:07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3

美利坚合众国首都,华盛顿特区。它宽阔的林荫大道和整齐规划的绿化带设计规划得恰到好处,不管是跑马还是跑车都非常适合。当不用马拉的四轮轿车刚出现在城市里时,熙来攘往的车流成了城市大道上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而且人们都还没有打算要对此进行控制。但是当使用内燃机的汽车不管是体积上还是数量上都大大增加之后,这些漂亮的街道就有些吃不消了。在上下班高峰期,嘈杂声和烦躁感都不断增加的汽车和行色匆匆的行人都在同一条拥挤狭窄的街道上互相抢行,步道上行人所制造的混乱局面,即使是最快的电脑也没有办法处理好。

行人中有一个人在找一辆车,确切地说,是找一辆出租车。她的名字是麦琪•迈德森。她才华横溢、充满自信,而且在首都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眼中,她也颇具吸引力——决不仅仅只因为她的头发被大胆的条染成了绿色以及她鼻子上闪闪发光的水钻钉扣。当然了,这并不会妨碍出租车司机停下来让她上车——出租车从车流中钻出,然后迅速停下来。

“南海斯河街1200号,”麦琪告诉司机,“我赶时间赶了。”

作为一个刚刚从混乱恐怖的战区迁徙到此地的新移民,他几乎不会因为顾客的焦躁而感到有任何的不安。他朝挡风玻璃作了个手势:“当然,尊敬的女士,不过您也得顾虑一下交通状况,今天的这个时候——我曾经为此学过专门的课程。以前有个乘客还帮我纠正过发音,叫什么来着?‘无缝堵塞’。”他朝着后视镜愉快地微笑了一下,“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尽可能快的,只要上帝允许。”

这真是个华盛顿的出租车司机能找出来的最漂亮最能让人理解的回答了。理由相当充分。然而,充分的理由,是不能保证她能按时抵达预定目的地的。她伸手到包里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虽然不是上帝,但还是可能帮她搞定这种状况的人的号码。

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地区事务所的楼下,格伦•怀特曼接起了书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的电话机就在他捏着的无线鼠标旁边。此前他一直在用鼠标迅速地从显示器上那些美国黑人小姐选美大赛参赛选手的视频剪辑上掠过,在屏幕上只看得到一片模糊的轨迹。他研究这些东西有一会儿了,他一边在假想自己正坐在评审团的位置上,一边在脑子里开出一列长长的清单来。他用舌头把正在嚼的果味麦圈(Fruity Pebbles)推到左边腮帮子里面,结果就是,他的脸被撑得更宽,尤其还戴着眼镜,活脱脱一只狐獴(Meerkat)[注1] 。幸运的是,周围没人注意到他现在的模样——当然,更没有人用手机偷拍他。

“喂,”他接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听筒。

麦琪在一动不动的出租车后座上伏下身躲起来,有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是时候了!格伦,是我。”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车流:小轿车、货车、快递公司的卡车和政府公车组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格陵兰的冰河流得都比这要快。“我在出租车里,大堵车。我会迟到的,而且会迟得很厉害。你能暂时帮我调整一下交通管制么?”她一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边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敲打打,等着他的合作。

私人房间里,怀特曼微微直起身,偷偷地溜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没有人停下来打算偷听这场谈话。“又来了?”他对着电话嘟囔,“你总是‘迟得很厉害’。你是怎么在智囊团里弄到职位的,尤其是在你连上闹钟都不会的情况下?”

没时间说这个了。麦琪的脑子里一阵无名火起,但朋友的指责在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不是我睡过头。我只是躲在灌木丛里,甩开房东,因为我现在已经欠太多房租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格伦?”

电话另一头,袋子里还剩下大半包果味麦圈等着被咀嚼,然后吞咽下去。格伦•怀特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试图让自己的感觉更容易被人理解:“玛格丝,这种事别找我。”他打量了一下外面的走廊——依然空空如也,“他们上次差一点就追踪到咱们了。”

要不是顾虑到可能引起出租车司机的警觉,她差点就要对着手机咆哮了。尽管从外貌和说英语的口音看来,他不像是想找麻烦的人,甚至就算他明白了她谈话的内容也不想惹事。不论如何,她没时间来担心这个了。至少,出于尊重,她也要对朋友保持忠诚。

格伦。把你嘴里的果味麦圈吐出来,帮个忙。如果我的信号加密方案 概要四个小时内交不上去,我就完了。我会被解雇,一切就都完了。我就破产了,欠了一屁股房租,然后就只能搬来跟合住了。”

通常来说,怀特曼并不容易受到威胁,尤其当对方是麦琪的时候。但这次不同,他发誓。他靠回椅子里,嚼着人造树脂口香糖球,答复得相当简单:“别,别搞这种事。奶奶不喜欢我玩游戏的伙计们去家里。她就不能让我一个人过么?她就不能自己一个人过么?而且,这跟游戏里的武器不一样,她的可都是真家伙。”

“我真恨你。”一计不成,只好再换一计。麦琪做了个深呼吸,等她继续这场对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非常柔和顺从了:“好吧。这样如何?我下个星期都跟你一块儿出去吃午饭。”

格伦立刻来劲了,马上就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公开出去?而且告诉别人你的名字?”

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对。”

他还没完:“你会跟我说话,假装我很容易亲近?”

“是……的。”电话里传来的叹息声变得更加深沉而顺从。

“见到我们共同的熟人,你还会把我介绍给她?”格伦已经屏住了呼吸。

“会的!你是不是还想要一品脱我的鲜血?”

他已经在敲打键盘忙活开了:“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饮。准备好了。”在他电脑显示器上出现了传说中的“道路交通控制系统视讯遥控客户端”。

就在一瞬间,坐在出租车后座的麦琪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显示器上,屏幕保护程序已经被一幅复杂的,色彩繁多的城市道路网格所取代,那是整个首都特区的道路网络。她劈劈啪啪敲了几个键,“宪法大街”就呈现在了屏幕中央,道路网络的中央正是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她轻声嘟囔了一句,说的好像是“到点了”,最后敲下了一个按键。

一眨眼的功夫,出租车前面的所有信号灯都变成了绿色。她向前俯身对司机说。

“看见所有的那些漂亮灯光没?就是要你快踩油门了!”

这个司机曾经在某个遥远的国度饱受战乱和饥荒之苦,但终究还是活了下来,他很早以前就懂得,一个人在面对奇迹的时候,最好免开尊口询问究竟。尽管他对眼前状况的了解不比他对自己岳母的认识多,但他还是顺从地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不等出租车停稳,麦琪就已经拉开车门冲了出去,差点没踩断路上一只流浪猫的脖子。她手里抱得满满的,大踏步地朝那座毫无特色的高楼入口走去,这些楼房千篇一律,非得走到保安站岗的位置才能够区分出个所以然来。她快步穿过大堂,就在快要到达预期的目的地的那一瞬间,从前台经过的时候,却听见接待员说“有几位从五角大楼来的人想要见见你的工作小组”。

麦琪还来不及咕哝出一句答复,她正专心抬起右脚,用脚后跟踩亮电梯呼叫按钮。两个穿黑西装的人不等电梯轿厢关上门就走到了她身边。
“麦琪•迈德森?”两个特工晃了一下徽章。还不等她有所反应,紧挨着她的那个人就朝自己的右边比划了一下:“国防情报署(Defense Intelligence Agency)。你得跟我们来一趟。”他很客气但同时不容反抗地抓住她的手肘,拉着他朝电梯门外走去。

她努力抱住自己满怀的材料:“先生们,如果你们是针对交通信号灯这事儿的话,那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全都是我,是我的错。我只是想按时把介绍演示交上去,我向你们保证。”

走在前面的那个特工来到她的另一边,拉着她的手肘,用更快的步伐带着她向前走:“请你跟我们一起走就好。”

她突然明白,所有要把她带到办公室的行动,其实和某次非法入侵地方政府部门网络的举动没有任何关系,她现在像一只绵羊一样被带回到外面。令她惊讶的是,她并非孤身一人。她身边除了两个戴墨镜的保镖,还多了她的研究小组的其他成员。他们彼此交换着焦虑不安的眼神,却没有任何人对此进行解释。

草地前面停着一架空的直升飞机,麦琪意识到: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是放在这里当装饰品的。“到底怎么了?”她问统计部门的艾丽丝。

“不知道。”这个女生满脸困惑,“他们过来,然后把整个小组兜走,没有谁是自觉自愿跟着走的,而且不管问什么问题他们都不回答,就只是——”

“我明白,”麦琪打断了她的话,“‘请你跟我们来一趟’,好吧,最起码他们还算有礼貌。”

但是一脸阴沉的统计专家丝毫不觉得宽慰:“发解雇通知的那些人也可以很有礼貌。”

很快,整个小组以及几个保镖都登上了这架待命中直升飞机,飞机立刻起飞。 麦琪觉得自己要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因为每个人都是挤挤挨挨地坐成一团,至少她的旁边就是舷窗。华盛顿的风光从他们下面掠过,即使从高处看下去,熟悉的景物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而且起码现在,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在他们乘坐的飞机朝着缓缓降落的位置上,是一座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建筑物。 [注2]

他们降落在一块多功能内部停机坪上,一个保镖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注意到,那是个全副武装的保镖。不对劲,这些士兵全都严阵以待,没有人在随意地与别人聊着诸如地区体育队伍前一天晚上的表现,或者谁对自己的女朋友或男朋友的种种行为,抑或是为什么最近一次涨薪还不来等等话题。已经不能用“不同寻常”来形容了,她想着。情况很坏。

她以前也也来过这里面,不过从没来过这个部门。尽管五角大楼比全美国的任何一座建筑都容易让人在其中迷失方向,但她总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目的地而不是一个出口,她为此倍感自豪。不过由于是从中间进去的而不是临街的大门,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迷路了。一个海军军士领着他们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走廊。究竟怎么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还有,为什么这些担任护卫的特工都拒不回答她或者她的同事提出的问题?一路上她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不管他们此行的终点是哪里,肯定都和她非法操作华盛顿的社区交通控制系统无关。

在她和她的同事们向前行进的这一段漫长时间里,一个走在他们旁边的陆军中校开始有条不紊地分发文件。文页都很脆,夹着它们的文件夹也是崭新的。麦琪没有浪费时间去看自己手头的那一份,她有一种感觉:无论他们手头拿到的资料是什么内容,很快就会有人来为他们进行解释了。

“你们拿到的资料都是机密,”陆军中校板着一张扑克脸说道。现在,她想,可真是个大惊喜。“你们不得和这座建筑以外的任何人讨论它的内容或者是任何东西的细节,包括你们的直系亲属。你们即将签署的保密表格也是机密。事实上,你们在这里就已经——是一项机密了。一旦有任何外部人员被牵涉到,你们此刻都不在这里,而你们即将出席的这场会议也从来不曾发生过。”

麦琪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此前工作时,处理有些项目也会受到类似的约束,但从来没有哪一次的警告会像今天这样,如此的压抑。“所以,问任何问题也都是不可能的了?”

中校转身面朝她,毫不犹豫也全无趣味地回答:“那个,也是机密。”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她感到,要是这样的答复再多来上那么几次的话,她就会有失去以往良好的幽默感的危险了。她逐渐增多的担忧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了脸上,她的同伴们也是一样。如果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可能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会不确定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可是他们头一次游览国家安全部门内部状况呢。

会议大厅宽敞、明亮,里面人头攒动,空气中回荡着焦虑不安的耳语声。她大略地清点了一下人数,下面一共坐着七十来个人,整齐地划分成穿制服和穿西装的两边。就算忽略她过于随便的着装不计,她也会因为迟到而遭到众人瞩目。正当她和她的同事们在已经就座的人群中寻找座位的时候,一个穿着打扮一丝不苟的文职人员从房间很远的一端的一扇侧门里进来,径直朝讲台上一个空着的座位走过去。他没有抱着满怀的文件或是拎着昂贵的公文箱,指端着一只盛着咖啡的纸杯。坐着的人见他到来,认出了他,都纷纷起立。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干净,然后把纸杯投向最近的一个垃圾箱。不幸失手。

站在麦琪身边的统计学家用一种震惊的语气喃喃自语:“那是约翰•凯勒——国防部长。”麦琪很想回答说她知道这人是谁,但她也已经因为他的出现而大惊失色。她意识到,自己即将接触到的这份非同寻常的作战指示的重要性绝对是自己预想的两倍以上。

在讲台上站定之后,部长扫视了一遍下面突然间就变得洗耳恭听的人群,等着他们的对话自行结束消失。他微微转向右边,对旁边的一个助手悄声说。

“他们看起来都——太年轻了。”

助手富有同情心地点点头:“他们都是这方面的顶尖高手,长官,都是国家安全局(NSA)这些天直接从高中征召的。”他顿了顿,接着说,

“重要的是能力,长官——而不是年龄。”

“我知道,”凯勒勉强回答道,“但是在现在的这种环境下,考虑到我们即将交由他们在这里处理的东西,一点点的成熟会——很受欢迎的。”

“成熟并不依据年龄,长官。”助手提醒他,他在退回去之前从一本畅销儿童读物里引用了这句话。

凯勒挺直腰板,看了看现在已经悄无声息充满期待的人群。没有再继续拖延的必要了。

“请坐,有座位的人,都请坐。我是约翰•凯勒。”他知道他没必要再多做自我介绍了,尤其是在这些人面前,“很显然,在座的都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都没什么时间了。目前的事实是:昨天,当地时间9:00,位于卡塔尔西部的的美国特种作战指挥部前方指挥基地遭到袭击。没有任何警告,到目前为止,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没有生还者。

心神不安的低语声充满了整个房间,部长简洁的通告甚至影响到了那些惯于声称对每日新闻没有任何兴趣的人。凯勒注意到他的话产生的效果,给了一些时间让它沉淀下来。他对此并没有感到满足。

“半个小时后,世界上其余地方都将会听说这一事件。你们现在就听到了。袭击发生后,我们分析得出的结果是,对方的目的是试图深度入侵我们的军方网络系统。我们部确定它们究竟在找什么,只知道多亏当时在场工作人员的机智的反应和勇敢的行动,这次尝试在攻击过程中被中断了。从一种比较悲观的角度出发,我们只能假定他还会再次进行尝试。”

“没有任何组织、网站、国家或是个人宣称对此事负责。迄今为止,我们真正掌握的只有这个。”他朝另一个站得离讲台比较远的助手作了个手势,后者立刻点了一个遥控装置几下。

一阵最初音量十分微弱的超自然尖锐噪声充斥了整个会议室,十秒钟不到,它让麦琪的脸色从震惊变为大惊失色再到充满好奇。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手机,脑子转得飞快,火速输入了几个简短的文字讯息,尽可能地保证笔记速度和思想速度一致。

凯勒接着说:“这是入侵我们网络系统的信号。国家安全局正在全力解析这个东西,并且拦截一切试图将它经由我们的网络或其他媒介传播出去的尝试。我基本上不用告诉你们中的任何人这对国家安全意味着什么。”他俯身向前,他试着尽可能多地和下面的听众目光相接。“但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查出这是什么人干的。你们都是信号分析及相关法规方面的顶级专家,否则你们也不会在这里了。需要补充的是,这次事务的征召是自愿的。任何打算离开的人,都可以趁现在走。”他朝左边点点头,动作简洁明了。

“门就在那儿。任何人,只要他想离开,或者觉得自己除了开路没别的好选,助理们会等在外面护送你回到原来工作的地方,你的个人档案里不会留下任何纪录,不管正面还是负面的都不会。”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起身。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人试图要强迫压制住一阵咳嗽。部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谢谢你们。各位,现在我们必须同舟共济,共度难关。总统已经下令派遣全部战斗部队前往波斯湾和黄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离开讲台,顿了顿,又衷心地补充了一句:“时间不等人[注3],祝你们好运。”

激动的议论声瞬间在房间里爆开,听起来精力十足,但都是低声细语。她在人群中左突右穿开出一条路,丝毫不顾从她刚才的位置周围发出的疑问——麦琪只想要努力追上国防部长。他已经快要走到走廊尽头了,他和他的助手以及保镖一起往南边走着,速度很快。一般的职员在这种全副保卫的情况下不可能还有勇气走上前的,麦琪可以是任何人,但就不是“一般人”。或者说,实际上她就是个十足的无政府主义者,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她先往右边做了个假动作,再往左一步,然后再绕到他右边直到她最终和凯勒本人并驾齐驱。然而后者还在全神贯注地思考,并没往她那边看。

“呃,国防部长先生,我是麦琪•迈德森——在兰德公司工作,负责代数解码、破译密码。我在您的一位副官那里当学徒,本•塔普。他把我安排在麻省理工偶尔当当模特——完全艺术性的。大部分时候。不管怎么说,我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个?”

“不知道。”凯勒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也许是关于当模特那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或者仅只是出于礼貌,“本赞成你鼻子上那颗水钻吗,玛格丽特?”

她挺了挺胸,迅速澄清道:“事实上,不是玛格丽特,我讨厌这个名字。我的出生证上写的麦琪,而且不管什么时候任何人只要管我叫玛格丽特我都想要——抱歉,请不要在意。我有一个电磁脉冲控制方面的小问题,缺少过滤器,就好像我大概不该说您浓密的眉毛现在大概正在向我发难……”

国防部长、随行人员,还有麦琪走到了一个角落里。“你的重点是什么?”凯勒冷冷地发问。这个迷人的年轻女孩是个尤物,不过他现在没时间管这个。

她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嗯,我认为刚才的那个信号声是一个调制解调的声音,就好像您插入一个调制解调器发出的那种声音。只不过这个见鬼的东西比那要快得多,也精密得多。”

“是的,”凯勒干巴巴地回答,“我知道什么是调制解调器。”

她对刚才的挖苦置之不理,继续说:“嗯,所以,如果我听到的内容没有问题,那就只是一个初步的试探。想想看,它的速度并不只是那样,它比那儿的任何设备都快。我试图说明的是,这东西甚至有可能比任何你想得到的电脑都要快。”

他点点头:“我相信你,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因为它已经发生了。你听到的录音是实时录制的,只是减弱了音量,没有加速,也没有压缩。也许你们的小组里会有一组人能查清楚它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哦,在提醒一点就是,尽管你的穿着打扮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在这里,我们只关心你脑袋里的东西。”他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她则放慢了脚步,一分钟不到,他和他的随员已经消失在了另一个拐角处,她只是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离。等他们的刚刚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她转转眼睛,自怨自艾地拍了一下脑门。

“真聪明,玛格丝。真是太有才了。横眉竖目地就去找国防部长……”

**** **** **** ****
干热的风从被晒得发烫的沙丘上升起,打着旋拂过沙漠中心,扬起沙粒顺服地沿着沙丘波浪形的斜坡滑下去。然而,其中一个沙丘上喷出的沙粒却不是因为有风吹过。这个沙粒喷泉的存在是因为那个有着节肢动物外形,冷酷无情的金属骨架外壳的突然出现。它的眼睛比那些简单的碳基生物 的敏感度和感光性要高得多得多,它向四周全方位扫描过整个沙漠,从红外波段一直到紫外波段。

这双眼睛锁定在了一辆发黑的被废弃的坦克残骸上,几个两条腿的热成像图案挤成一团靠在这个笨重庞大的金属块上。其中一个影像正俯身将受伤的上肢依靠在另一个相对矮小瘦弱的身形上。所有的这些对于撒克蝎子而言都是毫无意义可以忽略不计的,引起它注意的是一个两足形体手中紧紧握着的一个有些许紫色轮廓的装置。一个热成像照相机。设计和结构都很原始,但功能完善。确定了这些双足生物的位置后,这个恐怖的金属家伙又一头钻进了沙子下面。

唐纳利和伊普斯站在一块儿研究相机屏幕上的那个图像,上面显示出一个巨大的,有两条腿的自动机器人仰视图。就图像上看来,它的周围围绕着一圈电气辉环,可以干扰任何自动装置的内部命令和控制系统,但很明显不会影响它自身。

伊普斯重新播放了一遍图像,从多个角度反复审视着它,最后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武器系统。看起来是好像一个动力装甲[注4]一样的东西,但比我听说过的所有实验成果都要大上好几倍。热能图像显示还有个奇怪的光环围绕在这个可能是外部装甲的东西上,就好像是他自己制造了某种不管是什么的隐形力场披在身上一样。”

“‘隐形力场’?”唐纳利这个这个怀疑论者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但那根本不可能,对吧?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隐形力场’这类东西,除非是在漫画书或者科幻小说里。 ”见他的战友一言不发,唐纳利又犹豫不决的补充了一句:“对吧?

兰诺克斯从他们后面走过来,从他们肩膀后探头看着屏幕:“看看那东西!我们在臭鼬工厂[注5]从来没拿到过像这样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从没看见过这种东西,也没听说过。妈的,我们甚至都没有听过类似的什么传闻。”

伊普斯转转眼睛:“噢,伙计——我曾经在弗罗里达那儿签约受雇维修小型电脑。招我的那个征兵员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种业余活动。”他朝屏幕挥挥手,“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不动用现成的杀毒软件我们没办法把这东西弄走。”

菲格罗亚坐在原地,一边擦拭着武器,一边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战友:“我妈妈,她有一种‘天赋’,明白吗?她看得见有些东西。我也有这种遗传。记得那个攻击咱们的家伙吗?我有种感觉,这事儿还没完。”

唐纳利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对,就像你需要你那‘天赋’来得出这些结论一样。既然你有这种‘天赋’,何不用用你的魔法巫术来帮我们想想怎么才能从这他妈的鬼地方出去?”

陆军准尉把武器放在一边,站起身来:“你知道,眼睛仔,你比我小多了。”

唐纳利摘下眼镜,也站起来:“确实如此。但我照样可以要求你闭嘴。”

正在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当儿,兰诺克斯走到了他们中间。他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好了!听好。那东西会偷偷靠近,袭击天线装置区,关闭所有通讯传输信号,消灭一切它曾经在这儿的证据。”他顿了顿,让他们有时间消化吸收这些话,然后补充说,“我猜它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唐纳利和伊普斯交换了一下眼神。“我拍照的时候,”伊普斯一边回忆一边说,“我想它看见我了。我是说,它正好看着我。假设我看见的真的是它的光学传感镜头,而不是某种自以为是的光学诱惑物。”

兰诺克斯的语气变得相当肃穆:“如果你说得没错,他想要让自己的存在保持隐秘,而它又看见了你使用相机,那么就有足够的理由假设它在找咱们。在聚会重新开始之前,咱们得马上想办法和五角大楼联系上,把这个图片传回去。”他看着伊普斯,“你再试试看用电子通信把这东西传出去?”

技术准尉点点头,给自己持续不断的挫败感找到了一个发泄出口:“我们还在信号盲区 里。收不到任何电子信号,也发不出去。没有卫星信号,也没有基本的电子邮件——什么都没有。”他的目光越过兰诺克斯的肩膀,朝东边点了一下头,“如果我们能从这些沙丘里走出去,到靠近卡塔尔市的地方——那些地方有无线保真技术(Wi-Fi),我就能找到信号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兰诺克斯,“不然的话,就只能回到飞鸽传书的年代了。”

上尉作了个鬼脸:“那么,带好东西。我知道咱们从基地里出来的时候只顾得上逃命了,现在还剩些什么东西?”

唐纳利开口回答的时候,一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沮丧:“不多。武器装填还剩一半,有几发信号弹,Radio’s fried(谁告诉我这是啥)。正如伊普斯所说,电话完全失灵,无法和空中监视网络进行连线。”他看着伊普斯,“酒香他说得那样,我们不能跟任何人联络,而他们就算想骂娘也找不到咱们。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有辆悍马。”

“或者是几头赛驼。”兰诺克斯转头看马赫福兹,这个年轻人一直安静地听着士兵们的谈话,“孩子,你已经来拜访我们很多次了,我想,是时候回访一下了。你们村子离这里有多远?”

男孩把头发从眼前拂开,转身指了一下:“不远,翻过那座山就是。”

“小意思。”兰诺克斯看着他疲惫不堪但很快又恢复了精神的战友们,“说得没错吧,菲格?”

“小意思,长官。”准尉回答的同时磕了磕右脚靴子里的沙子。

“那么,好,”兰诺克斯起身朝着刚才指的方向走去,顺手拿起了装备。其他军官会给几个士官生和军士分配好他们各自的任务,不用兰诺克斯操心。尽管他已经升了军衔,肩膀上也戴着两道杠,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和其他正在服役的人一样是个普通士兵。他不仅不介意他所分担的那一部分求生装置,还很欢迎这个担子。只有在交战中,他才会不需要一边走一边找它。”

“咱们没时间了,”他咆哮道,“走吧——时速五公里,保持行列,坚持住。任何人只要看见任何金属垃圾,就马上喊。我才不管它是不是一节从山上滚下来的二号电池,我只要知道有东西就好。”

其他人振作起来排队前进的同时,菲格罗亚拾起一个用链子挂在他脖子上的某个东西,然后飞快地吻了一下,把它又重新收回到衬衣下面。兰诺克斯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

“那是什么?”

准尉扛起武器,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圣克里斯多弗[注6]的护身符,伙计。”他轻轻地掸了掸衬衫,金属小圆盘平平地贴在他的胸口,“他会保佑咱们一路平安,带咱们回家。”

兰诺克斯感激地点点头,回头瞥了一眼他们来时的路。远处,一缕轻烟从基地附近缓缓升起,仿佛是在沙漠的天空里画上的一抹青色。“铁对铁。”

从停泊在波斯湾的航空母舰上起飞掠过大片的土地,两架巡航的黑鹰直升飞机没有侦察到下面沙漠中央一小排列队行进的人也情有可原。然而,在美国国家有线电视网的报道中,他们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背景画面。在这个背景前面,脸色阴沉的国防部长面对着在他面前密密麻麻伸上来成一团的麦克风。

“目前,”他的语气很严肃,板着职业化的扑克脸,“我们还不能确定有没有幸存者,但我们的祈祷会与那些曾经驻扎在美军特种作战指挥中心前线的,勇敢的男人和女人们的家属同在。针对这场灾难的全面调查正在展开,一旦有任何信息得到确证,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向公众媒体进行通告。”

“鉴于这起丑恶而且毫无缘由的攻击事件的严重性、攻击的重点,以及目前所知道的伤亡人数统计,总统以及国会一致同意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决议:所有位于美国境内以及海外的军事基地,现在进入四星级戒备状态 ,我们最高军事战备等级。”

尽管记者们还在忙于往采访本上潦草地做着笔记,或是在检查他们的录音笔的状态,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对这场直截了当,毫无废话的演讲表示惊叹。完全没有通常的政治上的弦外之音,这种表现是少有的两党合作的结果。不用再多说什么,目前状况的严重性和国家所面临的危险早已在国防部长不愿提及任何一方政党名字的发言中不言而喻了。

**** **** **** ****
但明智的两党合作的表现对于莎拉•兰诺克斯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安慰作用。她在家里,安全平静的家里。当国防部长开始接受记者提问时,她立刻起身从电视机面前走开,不去理会电视里的噪音,抱起已经开始哭泣的婴儿。她紧紧地抱着女儿,朝厨房走去,去热奶瓶。

“嘘——爸爸不会有事的——爸爸没事的……”

如果她讲的次数足够多,她想,可能自己也会信以为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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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狐獴(Suricata suricatta) 也叫沼狸、细尾獴,是一種小型的哺乳動物,獴的一種,居住在南非的喀啦哈里沙漠。最典型的银幕形象就是《狮子王》里面的丁满。私以为小说里对Glen这个人物的形象塑造并不是电影里的那个黑人胖子……
注2:这就是电影中国防部内部场景开始前的那架直升机,因为没有前情提要,很多人在看电影的时候都以为眩晕已经杀到华盛顿来了,其实这只是一架普通的军方直升机。迷惑了很多人吧……哈!
注3:原文是The clock is ticking,《电锯惊魂2》的OST里就有一首叫这个名字。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其实也是为了制造一种紧张感吧,啧……国产电视剧《危情24小时》的英文名也叫这个。
注4:原文是power loader,《异型》里面就有,各位可以去自行google
注5:Skunk Works公司,美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下属的高级技术研发部门
注6:包括冲浪在内很多领域的守护神,现在还是旅游行业的守护神,有很多的天主教徒都在他们汽车的仪表板上贴上此公的肖像,他在美国南加州的信徒颇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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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8 01:02:41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第四章完全都在讲山姆同学如何在大黄蜂的帮助下泡妞成功的,剧情完全没有拆分,所以我就只好一次性翻译完了全部丢上来了。期末了,论文考试一大堆,累死我了。明天考六级,元始天尊保佑我一次性考过480吧,这样我就不用考学校规定的学位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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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从白日梦中脱身的时候,山姆就总会把音乐开大。出于他们的荣誉感,他的父母的容忍度会允许他把音量调到基本上尚可接受的范围。意思就是说,声音大到能让装着蝾螈的玻璃缸里的水好似《侏罗纪公园》里面公路上的水坑一样晃来荡去。至于这只蝾螈对他的主人在音乐方面的品位有些什么想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会儿,山姆•维特维奇的注意力只有一丁点放在iPod那一对音箱里高声喧哗的音乐上,他更关心的是自己钉在墙上的一张所有生活目标的清单。他抓起一支笔,在第一个数字上划了一道。“有一辆车。”他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剩下的目标。

“买新的车载立体声音响。”、“重新喷漆”、“找个女性乘客”……他一边读出声,一边在第四项上打了个圈。床上,一只短毛吉娃娃,项圈上有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假钻石,它用一种执著的目光盯着他。小狗的名字叫做魔球(Mojo),略去它细小的体型不计的话,它倒是满配得上这个名字的。[注1] 它的一条腿上绑着绷带,耷拉在后面。

持续不断的狗吠和注视的目光最后终于让山姆转过身来:“什么?”

他的舌头从右嘴角耷拉出来,小狗立刻住嘴了,气喘吁吁目光茫然地回望着它的主人。

山姆丢下笔,转身离开那张当前目标清单,朝橱柜走过去。他从橱柜顶上那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里拣出一个半空的摩丝瓶。不多不少,一点点就好,这类漫天要价的石油产品都会在广告里保证能把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改造成拥有铁石一般硬朗外表,浑身上下充满了雄性魅力的型男,但实际上只是让他的头发变的伏贴而没有改造他的发型。下一步,就是洒些价格适中的古龙香水,要洒在脸上、肩膀上、胸口,还有——他做了个但愿不用如此的手势——他的内裤上。

搞定这一系列强化熏香后,他走到电脑面前,迅速的敲了几下键盘打开自己的易趣拍卖网页,扫视了一眼挂在那张又旧又破的眼镜的照片旁边的表格,上面显示的是一个令人沮丧,而且他渐渐习以为常的传奇:出价数:0。他摇摇头,找出一个小药瓶,打开瓶盖,拿了一片药出来,把小狗的日常止痛药喂给它吃。他心不在焉地把药瓶盖好,顺手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我知道你嗑这东西上瘾了,而且吃了脑子就不清醒,”他对面无表情的吉娃娃说道,“但是下次你要是再在我床上撒尿,你就得睡到外头去,我才不管妈妈要说什么。”他气急败坏地丢下这个警告,径直朝门口走去。魔球只是稍微等了等,确认主人是真地要往外走,然后急巴巴地跟了出去。

尽管看不见电视,朱蒂•维特维奇还是一边在前院里忙活着,一边从敞开的窗户里听着新闻。此时,电视里正在详细播报一条由于中东地区的美军基地遇袭导致全球紧张局势持续加重的新闻公告。她相信,这种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媒体也总是含糊其辞,虚张声势。要是你对于每天的每一条这种新闻都用认真严肃的态度去对待的话,你早就该疯了。她对这种一本正经的警告的关注程度绝对不会超过她认为它们应得的程度,她的手上下翻飞,修建着玫瑰花墙。在她旁边,她的丈夫正忙着把从Home Depot拣来的,预先切割好的石头铺成一条花园小道,已经铺到最后一块了。

山姆从前门走出来,大步流星地从他们中间走过,朝着车道跑去。魔球起先着急上火地跟在主人的脚后,但它很快就觉察到了草坪上有什么不对劲,然后就停下来开始到处嗅。

罗恩一屁股坐在地上,回过头去,目光从自己已经完成的工作,顺着兴致勃勃连蹦带跳的儿子走过的路径一路跟过去。他用一种久经练习,虽然恨不得宰了他但仍饱含耐心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儿子。

“山姆,山姆,山姆——有种东西叫做‘路’。”他指着自己刚刚辛勤劳动完成的工作成果挥了挥手,“这些漂亮的石头铺成了这条漂亮的路。”这些话语已经足够这个当儿子的听出其中隐含的警告意味了,他不耐烦地,勉为其难地退了回去。山姆经过仔细考虑,重新小心翼翼地沿着铺好地步道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看到没?”父亲接着说,口气稍微愉快了一些,“有那么难吗?等你有了自己的草坪,你就会懂了。等你花几年的时间浇水、施肥、美化、修剪……”

一讲到肥料,山姆的脑海里立刻冒出了一句非常精妙的评论。不过,他敏感的意识到自己还打算活到18岁,所以把这句话生生地压了下去,转而把矛头对准了母亲。

“妈妈,我很认真地问你,你就不能不给魔球戴珠宝吗?它就算只是一只吉娃娃也有自尊心的,你不用每天把它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母亲皱了皱眉,目光暂时离开了玫瑰花丛:“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说这些词儿。”她责备儿子。

罗恩火上浇油地插了一句:“也许你该把他塞回烘干机里去,亲爱的。”

朱蒂•维特维奇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她回瞪着丈夫:“那是个意外!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脏衣篮里睡着了,你得知道有时候他有多不容易让人发现。”她俯下身,把小狗拎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魔球四脚乱蹬,拼命地想要挣脱逃走,但是全无作用。

“你的小跛腿腿儿今天怎么样了,嗯,调皮鬼?”她抬起眼睛来盯着儿子,“你给它吃药了吗?”

山姆的回应还在继续强调他的愤怒:“给了,吃过了。咱们正在把它变成一个瘾君子,我看再过些日子就该带上它去禁药取缔局的宠物狗部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容,“顺便说下,玫瑰花看起来真可怕,颜色配你的头发刚刚好。”

“少来这套,”她尖刻地说,“十一点前到家。你不回来我就不睡觉。开车小心点。”

母亲的警告和提醒跟着山姆一路溜进了卡魅罗的驾驶座,然后他“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把钥匙插进车里打着火,汽车引擎嘶吼着发出刺耳的噪音,紧接着排气管喷出一股乌黑的浓烟,老爷车咆哮着冲上了街道。朱蒂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尾气,接着就又咳又喘半天没缓过劲来。她回过头来看着丈夫,悲哀地摇摇头。

“天哪,你真是太小气了,罗恩。”

迈尔斯•兰卡斯特是山姆•维特维奇最要好的朋友。仅仅凭借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他依靠形式作风、体形、外貌等等方面在人群中被认出来——只有在山姆的眼中例外。此时,迈尔斯正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等人,但不甚耐心。听见引擎声逐渐靠近,他兴奋地直起身来张望。但是随着车子轰鸣着开进他的视野,他脸上的兴奋立即消退,心不甘情不愿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希望没人看到他。然后,迈尔斯才站起来,朝着引擎正在空响的小轿车走了过去。

山姆得意地加大了引擎的转速,听得出来,这台声音沙哑不是还有点爆裂声的内燃机,听起来着实像个呼哧带喘的老慢支。迈尔斯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听到小马的嘶声了,嗯?”山姆一条胳膊落在车门上,支撑自己从车窗里探出身来,朝他的好友咧嘴一笑,“你觉得如何?”
迈尔斯只能盯着看个没完。他怎么会这样?那车的——颜色——已经让他欲罢不能。“它很——黄。真的,太黄了。”

山姆耸耸肩:“伙计,它是个保守派 。”[注2]

车身颜色不仅炫亮夺目,而且可以使人看得浑然忘我。迈尔斯试图把它丢在一边不管它,但失败了。如果他盯着它的时间够久,他想知道,它会不会把他的眼睛晃瞎,就像太阳那样?“但是,它是——黄的诶。”

“那你怎么不自己弄一辆来开?”山姆扭过头,目光穿过脏兮兮的挡风玻璃,直视远方,“来吧,伙计,说点乐观的。我才刚刚弄到它而已。搭便车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迈尔斯非常艰难地把目光收了回来,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能不能让我开?”

“我说‘乐观’的意思不是这个。上车吧,迈尔斯。”

他的朋友立刻照办,山姆开车离开了围栏。他们开车穿过镇子的头几分钟里,迈尔斯始终一言不发。尽管他说得不算大声,但他不得不承认这车的声音相比外观要好得多。等最终下定决心开口时,他小心地挑了一个中立的话题。

“我们能在PETCO[注3]停一会儿买盒蟋蟀么?”
山姆瞥了他的乘客一眼,脸上浮现出极力忍耐的表情。他用一种充满与生俱来居高临下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评论道:“伙计,你已经远离玩宠物蟾蜍的年纪了。”

迈尔斯的回答混合了绝望和请求理解的语气,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要求这种理解:“那我能怎么办?我八岁就有这个A-Rod[注4]了,”他的语气明显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他就不肯死。”

周末,湖边总是很热闹,尤其是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尽管有几家子人在,那些碍手碍脚的小孩子就好像令人厌恶的害虫一样,山姆停车的那片湖岸上主要还是十来岁快成年的年轻人居多。除了音乐、衣服、快餐食物,讨论的话题还有他们自己的黑话、玩新潮电子产品的心得、女孩子流行的化妆趋势等等,这个场景在诺曼•洛克威尔[注5]的画里很是常见。

再想想,也许并不是这么回事。

迈尔斯偷偷地从卡魅罗前排副驾驶座上溜到车外,如果他够走运的话,没人会注意到他是怎么到这儿的。山姆用一种责备的目光看着他,他本想再加上继续精挑细选的损人话,但是注意力却被勾走了。

不远处,米凯拉•贝恩斯从湖里爬了上来。很显然,他现在一定是有如迪斯尼卡通里面的古飞一样傻呵呵的盯着那边看。山姆愉快地在脑子里把波提切利的名作《维纳斯的诞生》里用摆着相同造型的米凯拉替换了女神。当然,如果他真的知道波提切利是谁,而且真有那个能耐来进行替换的话。

她拧干头发。一个本来平淡无奇的动作在山姆的脑海里变成了一个下意识勾引人的典范。她朝他这边走过来时,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下半身已经和地面的石头连为一体,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嘟囔了一句“嗨”,然后试图酷酷地把车钥匙抛起来在半空中抓住,但抓了个空;忙着弯腰去抓钥匙,一抬头又狠狠地撞在了车边的后视镜上。他只好赶紧重新抓好钥匙,平衡好身体,绷直脸。

“放松,”迈尔斯在旁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正是关键时刻。”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渐渐远离视野的米凯拉身上,压根就没听见好友说什么。她从他身边走过,被几个女孩子拉扯着。这群咯咯笑着,神采飞扬的小天鹅悠然自得地朝特伦特•德马克,还有他的哥们儿,以及他那辆闪闪发光的凯雷德[注6]飞去。她,米凯拉,真是很酷。她的女朋友们也很酷。而且,真他妈的令人不爽,你还不得不承认,德马克还有他那帮狐朋狗友,同样酷到掉渣。而他山姆•维特维奇,很显然,一点都不酷。在他这一辈子,此时此刻,真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生活渴望改变。

德马克注意到了山姆的目光,他离开自己那造价不菲的玩具朝他走过去,用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语气朝他大声招呼:“嘿,哥们儿!向你奶奶默哀。她死了然后把这车留给你了,对吧?”

周围一片哄笑,几乎所有人都为他们的头儿的机智表示了赞赏。只有米凯拉除外,她没有加入这片条件反射的笑声。

“我喜欢,”她的话语相当出人意料,“古董款。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突然抬起眼睛来盯着脸色沉郁的德马克,“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富得流油的爸妈。”

“对,”他嘟囔了一句,已经不是单纯的自卫了,“说的对,没错。”尽管他打心眼里不同意这些话,但他还是承认了她的观察结果。他朝山姆慢慢地溜达过去,这个傻大个刚一走到紧挨着他们的地方,迈尔斯立刻就发现他还在别的地方有紧急事件需要处理。

尽管德马克站在自己面前就宛如铁塔一般,山姆依然一动不动。他其实不想这样,他只想要没命的逃跑而已。但是他不能,米凯拉还在这儿,正看着他们呢。况且他也必须保护自己的车。 特伦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个子男生,知道自己可以像碾死一只小虫子一样把他揍扁。他知道,山姆当然也知道。德马克宽宏大量地决定先不要这么做比较好,至少,无论如何,现在不要。

“我想我在班里见过你。你这家伙上学期不是还在选拔赛的最后一分钟报名要参加橄榄球队吗?”

他感觉到了,起码此时此刻他已经感觉到了,在他头脑里,德马克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杀人犯重叠在了一起。山姆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轻松随意,然后耸耸肩,含沙射影地提出了控诉。

“噢,那个么?啊,对,是我。那个只是——只是一个研究。我不是真地想加入。我只是——在为我写的一本书作准备。”

德马克的脸上展现出一个狰狞的怪笑,令人不快,令人联想到一头在阳光下咧着大嘴的鳄鱼。“写书吗,嗯?关于什么的?运动白痴吗?”

山姆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啪”的一声折断了。就这么一瞬间,他的理智开了小差:“不。事实上,是关于橄榄球和脑震荡之间的关系。”
德马克脸上毫无幽默感可言的笑容消失了,他威胁地跨前一步,。正在此时,米凯拉却意外地站了过来,挡在了他前面。

行了。”

德马克打量了她一下,转身大踏步朝着自己的凯雷德走回去。他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一只脚放在铬钢踏板上:“咱们走吧,湖边这种傻不拉机的地方到处都是白痴笨蛋。我知道哪里有够爽的联谊会,还有喝的东西。”他粗鲁地朝湖水点点头,“小屁孩的把戏。”他的眼神转回来盯着米凯拉,“我们走。”

“我可不是你的,”她朝他厉声说道,“你不能只是把我拎上车然后走人。”

几个专门对德马克阿谀奉承的队友嘲笑地发出几声“噢噢噢”。针对这种反应,他的声音带着威胁意味地低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少跟我玩这套把戏,一点都不好笑。”他指指SUV里的座位,“上来。”

她纹丝不动:“不然呢?”

“不然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哭鼻子,”他顿了顿,朝湖的方向点了点头,“你想搭那些草包爹娘还有他们那些令人作呕的小毛头的顺风车吗?”

“你的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她反击道,“因为我会把丢在这里哭鼻子。”她转身重重地跺着步子离开了公路入口,朝着高速公路的主路方向走去,丝毫不管身后她的朋友们突然变得焦急不安,叫嚷着要她回来的声音。她完全不理任何人。德马克目送她走了好一会儿,才咕哝一句,钻进SUV的驾驶室里。他发动引擎的同时,留下来的这些随行人员一拥而上挤进车厢,又是笑,又是吹口哨。车轮卷起几片草叶,扬起尘土,压瘪了几个汽水罐,凯雷德咆哮着开出停车位,扬长而去。

火冒三丈,米凯拉高视阔步地朝公路走去,精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怒火上。不管是这场对质还是最后爆发的结果,她都完全没有想过。就像她没有料到突然卡魅罗里老旧但是依然好用的收音机就像活了似的,没头没脑地就开始播放车载音乐“谁会开车送你回家”一样。循着米凯拉回头望过来的目光,山姆完全没注意到音乐声,倒是迈尔斯发现了这一点。他从附近藏身的树丛里走出来,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怪异的表情,他走回山姆身边,眼睛依然不离开车片刻。

“嘿,哥们儿,你的收音机是怎么回事?”

山姆像着了魔一般,眼神迷茫地作了回答,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念一首抒情诗:“我要送她回家——今晚。”

米凯拉朝主路的方向快步走着,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什么?”迈尔斯大声质疑他的朋友的能力——而不是理智,“离她远点,兄弟。对,她比‘乔格妈妈’卖的粟米粽子火辣得多,但她可是那个恶棍骑师的马子,那家伙绝对能把你剁成一个肯德基外带全家桶。 ”他踢了踢草坪,“不管怎么说,没什么好瞎操心的。她只消往高速公路边上站个两分钟,肯定能搭到车。”

山姆绕过卡魅罗的车头,钻进驾驶室。

“也许不会。对那些来玩的家庭而言,现在从湖边出发还为时过早,更何况今天是周末,也不会有交通车,而这儿离她家起码十英里。”山姆插进钥匙,发动了汽车,“我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好吧,让她坐后座吧。”卡魅罗刚一发动,迈尔斯立马服软,“我坐前排。”他一屁股顿在副驾驶座上。

“呃,对。这个问题。”发动机还在空转,山姆的手指紧紧地抠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自己的好兄弟,“迈尔斯,下去。”

对方回瞪着他:“噢,不。哦,不行,兄弟。求你了。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别把我扔在这里。”他示意山姆看看他们周围:湖水、树、还有——带着小孩子的父母们。“外面那些人很烦诶。”

山姆的语气从演讲家的雄辩口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一种绝望的恳求,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求你了,迈尔斯。我以这世界上最最神圣的事业的名义请求你,下去!”他已经完全看不见米凯拉了。如果真有人抢先一步让她搭车怎么办?“如果咱俩的交情对你还有任何一点意义的话,就赶紧下去。”

迈尔斯一动不动地僵持了一会儿。然后不情不愿地压下门把手,挪动出去。卡魅罗扬起草叶开走,他往后退了几步,朝着渐行渐远的车手大喊。

“你最好记得回来把我捎回去!你这狗……!”

山姆没听见朋友愤怒咒骂出来的最后一个词,很可能连开头都没注意过。他扫视着路面前方,然后松了一口气。米凯拉还在那儿,就在他视线所及的正前方。很显然,她还在生气,还在重重地跺着脚而不是正常的走路,就像她刚才在湖边停车场出入口那儿的时候一样。她真漂亮,不管是走远了离开他,还是朝着他走过来,都是一样的迷人,他心烦意乱地想着。

“好了,”他紧张兮兮地喃喃自语,“伙计,表现得酷一点,要——超酷的,像液氮一样冷酷。”他减慢速度,在她旁边停下,而她还在朝着镇子的方向大踏步走着。

“呃,嘿,米凯拉?我是山姆,山姆•维特维奇。”酷,真酷。但是不够亲昵。他提醒自己。小心别轧到她的脚,你这跳梁小丑。“但愿我跟德马克的争执没让你感到为难。”他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的明智一些,小心翼翼地加大了引擎的转速。

她回答的时候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是个人渣。”

他的口才在这种威慑力下完全发挥不出作用:“我不是要来跟你争论什么东西。那个,我只是,就是想问问,我能不能送你回家……”

恐慌,瞬间压倒了一切想法。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接着立刻又冒出了几滴。“我是说,”他狂乱地更正着自己的说法,“开车送你回家。因为我正好要走,所以问问你要不要搭车。你知道,就算你不要,不管怎么说,我能理解。”

她又走了两步,然后停住了。天真热。镇子还远得要死不活。这个口齿不清叫做“维特维奇”的家伙就在这儿,在她旁边,开着一辆小轿车。她扫视了一眼卡魅罗。好歹,还是辆小轿车。下一辆能搭上的车没准会是辆大卡车,开车的搞不好就是最常见的那种一双色狼眼的猥琐男。
孰优孰劣已经一目了然,山姆安静的等在空转的车里。满怀期望,神情紧张,努力地试图让自己不要流汗,但是可耻的失败了。

她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顺应天运的叹息声简直算得上宇宙间最悦耳动听的声音。

稍后,当他们开车朝镇上慢慢行进的时候,她不得不提高嗓门压过卡魅罗下山滑行时发出的引擎噪声。夕阳放射出柔和的光芒包裹着他们,但并不会让她就此闭嘴不再大声说话。

“我真不能相信我会在这儿。”她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趴下身子,”山姆颇有建设性地提议,“不会伤害我的感情的。”

她飞了他一眼:“趴下?你有病吗?我说的不是跟你,在你的车里。这儿,我是说这种情况。”她往后倒在椅背上,忏悔一般地说道,“我真是罪有应得。上帝啊,我的弱点就是忍不住会对那些肌肉型男感到腿软。”

所以这就是李奶奶经常说的那种令她仿佛云端漫步或是羽化成蝶的感觉么?山姆沉思着,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回答:“对啊,那个,还真是个弱点。”

“我只是厌恶这个地方而已,”她继续东拉西扯地说着,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太无聊了。完全是小资情调。我简直等不及要赶紧考上大学离开这里了。”

“对啊,”他嘟囔着,觉得不论如何他总得找点话题出来说说,在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驾驶座上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他又不是个沉默的机器人司机,“上大学会——会很酷。”

看到她对这个评论的注意度,他觉得自己与其说出来,还不如把这个想法写在本子上更好。

“因为严格说来,那儿的生活肯定会比这儿的好得多。”她咬牙切齿地说。直到此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车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虽然很不起眼,但好歹还有个司机在。“真抱歉让你听到这些话。我只是要发泄一下而已。”她皱眉的时候,额头上也冒出了很完美的皱纹,“你抹了古龙水么?”

液氮酷男当场慌了手脚:“不!不,我不抹古龙水。我是说,我会洒一点点——一点点须后水。还有,呃,一点点番石榴味道的润唇膏。”他二话不说就把车窗摇了下来,“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舒服?别担心,这味道一会儿就吹没了。”

“对,”她若有所思地催了一句,“少点这种味道我会轻松些。”随之而来的沉闷甚至可能比那些淡而无味的对话更无聊,她于是重新挑了个话头,“那么,你是今年的新生么?”

“呃,不。”尽管除了她,他什么都不想看,但他还是不得不让视线锁定在正前方的路面上,“其实我们以前见过。实际上,我们从一年级就是同校了。”

“噢,真的吗?嗯,我们一起上过课么?”

“数学、体育、历史,”他的手死死的抓着方向盘,直直地盯着前方,生怕目光飘到她那边去,“年级教室里我就坐在你旁边。”见她没有回应,他觉得除了接着说下去别无他法,“还有,二年级生物我们是实验室的搭档,记得吗?我们还一起解剖过猪的胎儿,当时你还吐到我身上了。 ”还是没有回应。他要失去她了。仿佛是要让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丢掉一样。但一看到那张漠不关心的冷淡的面孔,他就知道他还得再试试看。

“记得今天霍斯内先生的课吗?我大概在你面前站了5分钟。我做了一个关于我高祖父的实物演示讲解,就是讲那个北极冒险家。”
过了好一半天,那头漂亮头发下面终于闪过了一线唤起回忆的闪光:“山姆——没错。”这真是,妙极了,棒透了,他终于打算多说点什么了,甚至可能说点比较私人的东西——只是这个气氛被汽车后座上传来的一阵“唧唧”声给打断了。

“那是什么声音?”

山姆的脸抽搐了一下:“我的朋友把他的蟋蟀落在这儿了。他买了喂蟾蜍的。他有那玩意儿很久了,就是狠不下心来丢掉它。”他缩了缩,等着预料中的贬低之词,毫无疑问还应该伴着冷嘲热讽的笑声一起来。

她让他大吃一惊。“宠物蟾蜍?哦,好酷。”这说明,后座上那些命中注定会被两栖动物捉去吃掉的小昆虫发出的声音根本不会烦扰到她一丁点。他的生命中微微闪过一点乐观主义的光彩。

紧接着,正当他愉快地让自己沉浸在某种程度的希望中,开车朝镇里前进的过程却被某个突发灾难给打断了——引擎开始噼啪作响,然后,熄火了。他的眼睛睁得好似鸡蛋,用惊恐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傻愣愣地看着仪表板。

“不……不不不不……不是现在……”他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新车,就是偶尔有点小毛病。”

卡魅罗完全不受人控制地往前滑行着,最终停在了距离一个可以俯瞰镇子全貌的悬崖边不远的停车坪上。车载收音机突然像是活了似的,车里的喇叭开始多管闲事地哼唱起拜瑞•怀特的“准备接受爱”(I’m Ready for Love)。山姆忙不迭地扑过去抓住旋钮,发疯地想要关掉它,但只是换了个频道,收音机开始声嘶力竭地嚎叫摇滚改编版的“性感疗法”(Sexual Healing)。

“呃,我知道这给人的感觉是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绝望得要死,“我绝对不会试图对你做这种事情的,米凯拉。我是说,不是说你不值得我试图去做,做这种事,但是我不想对你图谋不轨——我是说,我确实有打算,但是……”

她大度地摇摇头,看着他,好像对方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操作笨拙的提线木偶似的。在这种时候,其实他自己的感觉也差不多就是如此。

“打开引擎盖看看吧。”她对他说。

打开引擎盖?她想要干什么?他在仪表板下面一通搜寻想找到一个开启拉杆,但是一无所获。难道这车古董到了连内部引擎盖开关都没有的地步吗?正当他想到要说明一下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她已经走出车,绕到车头前,弯下腰,开始胡乱摆弄卡魅罗的车头了。
他真想告诉她,她的运气不会比那个把这辆旧车卖给他和他爸爸,傻了吧唧的二手车场场主要好。

“引擎盖卡住了,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他解释道,“把车卖给我们——呃,卖给我——的那个家伙也打不开它。我猜也许是什么地方有个弹簧锁,或者别的什——”

引擎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哒”声,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映照着落日的余晖。盖子下面,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他此前以为会看到的,斑斑污渍、脏兮兮的防滑塞块和铁皮上大片大片的锈斑;而是纤尘不染的铬钢闪耀着金属光泽、胶皮燃料管像蛇一样盘绕在其中、亮闪闪的钢丝绳和全套光可鉴人的电路元件,对山姆而言,这些东西和他母亲的洗衣店里的工作一样不可思议。米凯拉对此的评论告诉他,她的惊讶程度绝对不在他之下。

“哇噢——超棒的引擎!瞧瞧这压缩器,还有一台高效率双油泵化油器。这足够组成一台公路赛车了。真令人印象深刻,山姆。”

他本该闭紧嘴巴才对。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问:“双油泵?”

换个人可能会因为他明白无误地表现出对机械方面的东西一无所知而当场暴走。然而,米凯拉只是对此进行了解释,简单明了到哪怕一个十岁小孩也能完全明白的地步:“它能提供双倍动力,所以你可以开得更快。”

“噢,对哈,没错。我就是喜欢开快车。”他的恢复速度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谢天谢地,她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缠不休。要么就是出于礼貌和同情,要么就是因为她的心思完全被引擎盖下面的每一个细节勾引走了,以至于他现在的存在完全只是一种嘈杂(而且令人厌烦)的打扰。在她仔细研究当儿,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不要研究得太多,而是把目光收回来好好打量她一番。

“酷毙了——你的继电器螺帽有点松。大概用手就能拧紧。”她一边说,一边伸手从绕成一团的电线下面找到螺帽的位置,然后把它拧了回去,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指甲。知道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山姆对她的仰慕立刻翻了一倍。他在旁边俯下身,试图看清楚她是怎么做的。如果不能教的话,那它也许还可以学学。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配电器什么的东西的?”

她一边解释,一边继续处理螺帽和周围电线的问题:“我妈妈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罗曼蒂克,同时完全不靠谱的男人——就是我爸爸。他曾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油猢狲[注7],爱我妈,爱车,也热爱干这两个。”

山姆犹豫地问:“曾经是?”

她变得闪烁其词:“嗯啊。他,呃,有点无能。”

“但是你看起来这么,呃,不呆板。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话。”

她抬起手来,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接着最后拧紧了继电器的螺帽。“对,嗯,我并不会宣扬这个。男生们不喜欢你在这方面懂得比他们多。”她摇摇头,“就像他们在自然科学方面宣称的那样,这是男性天生的特点。”

山姆总是能很迅速的发现,并且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眼前的这个:“不过如果特伦特只会用下半身思考,你为什么还会在意他的想法?”

这次,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嘿,人不可貌相,我也不例外。我猜我恰好是特别矛盾的类型。别人看我的时候,经常只看得见表面的糖霜,看不见下面的蛋糕。”她直起身来,甩甩手,也不关上引擎盖,“差不多就这样了,起码你可以开到修车店去找人看看。”她转身朝他笑了笑,“我想我还是走路好了。”

不等那种犹如破茧的蝴蝶翩翩飞舞的感觉完全消失,山姆就重新眼睛都不眨一眨地掉回去了。“噢,对哈,”他喃喃自语一样地说,“当然了。走路——走路有益健康。”

他目送着她走上通往镇里的公路,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所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都随着她的渐行渐远而溃不成军。她一不在,他就只能对着车说话了。

“你现在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他吼道。尽管他的车什么都没回答(基本上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还是仰天长啸,大声哀求:“拜托不要让她走掉啊!”

引擎仿佛活了一般发出一声吼叫,山姆当场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下一秒钟,车载收音机又一次自顾自地活了起来,音响里高声播放着“宝贝回来”(Baby, Come Back),而且,令人惊讶的是竟然一点杂音都没有。

米凯拉已经朝路边走了一段了,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由得惊讶地转过身来往回看。她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惊讶程度一点也不在卡魅罗的车主之下。山姆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卡魅罗车上转移开,抬头去看她是否注意到了这个音乐。

她不仅注意到了,而且还调转了路线,沿着刚才的路往回走。一步一步,沿着刚才离开的路——朝他走来。

或许,他提醒自己——因为此前他已经彻底失望过很多次了,或许她只是单纯的对这部车感到好奇也说不定。

他已经记不得后来回镇的路是怎么走的,尽管他宁愿花费上千美元找人帮他回忆起那些对话的细节,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聊了一路。然而,他还记得人们看他的车时都是什么样的表情:有的人显得很好奇,有的则显得兴致勃勃,还有那么一两个人表现出很明显的鄙视。他才不在乎。他可是开着自己的车穿过整个宁静镇,而且车上的乘客还是米凯拉•贝恩斯,那些苦力爱想什么爱闲言碎语什么就随他们去好了。那天下午,全世界不管谁想要来跟他交换位置,他都绝对不会答应。

只有她告诉方向给他指路的时候,才花了一点点时间从她的邻居中间蜿蜒穿行而入。原因只有一个:整个行驶过程对他而言都是很新鲜的。自然,他以前也没有去过她家。怀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上层社会的优越感,他对自己现在身处城市旧城区的状况感到相当意外。事实上要叫它‘贫民区’并不是很合适,他一边想,一边缓缓地在一排排毫不起眼——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房屋中间穿行。按照她的指点,他最后停在了一座和旁边的房子看起来毫无二致的小楼前,不管是这座小楼本身还是与他相邻的房子,看起来都很乏味。他一停好车,她就从副驾驶座上直起身来,转过来面对着他。

“那么,谢谢你载我回来,也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一大通有的没的。”她朝引擎盖的方向点点头,“我建议你检查一下油箱——我认为,可能有点漏电,还有,你的活塞需要加点润滑油。”

他很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试着不要去想给活塞加润滑油这种事情:“对。就是这样。多谢你的建议。”他很想让自己不再盯着她看个没完没了,但是发现目前自己对眼睛的控制力和上次看到这辆车时一样微弱。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起来好像是想要再说点什么,再说点别的东西。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消隐无踪。她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走人。探出半个身子到车外了,她又转回头来问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浅薄,嗯?”

“浅薄?”他笑了起来。她要走了,真他妈操蛋,他暗暗的想。“不,我认为——我认为你,远远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很难说到底哪一个令他的精神更加亢奋:是他的新车,还是她下车后给他的一个微笑。她留下一个光彩照人的笑容,然后打起精神,朝家里走去。他独自坐在驾驶座上,孤单一人,但并不觉得遭到抛弃。他长久地回味着那个笑容,想要让关于这个笑容的记忆尽可能隽永地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就好像任何一个在祈祷的教士做的那样。然后他猛地一掌拍在了方向盘上,干脆利落地发动了卡魅罗,完全不拖泥带水地从围栏边开走了。

“我爱我的车——我真爱~~~死我的车了!”

他颠来倒去就在重复着一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收音机里也传出了相当搭调的活泼欢快的旋律,一路唱到了家。



注1:Mojo,貌似是一款手提式CD播放器的型号名称,同时支持WMA和MP3格式,我不知道为什么作者要用这个名字,真的……
注2:怀疑此处应该和美国公立学校的校车都是黄的有关,原文是old school,貌似可以翻译成“老校车”?
注3:美国著名宠物用品连锁专卖店
注4:纽约洋基队超级巨星三垒手Alex Rodriguez名字的缩写也是这个,也许是要说那只蟾蜍的生命力很顽强吧。
注5:Norman Rockwell,美国现实主义画家,以画生动风趣的美国风情画而闻名。
注6:Escalade,凯迪拉克旗下的一款经典汽车品牌,普遍报价在5万美元左右,那哥们儿真有钱。
注7:油猢狲(grease monkey):美国俚语,指机械工或修理工,尤指汽车或飞机等的机械工或修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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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9 21:58:40 | 只看该作者
加油~加油~~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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