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派基地里,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所有汽车人的内部电流都达到了最高值。
和他们一样焦急一起祈祷的Sam,却无端地想起了一句话:人死了以后,当然也就不会怕痛了。
故事的开端和结果,他终于全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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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共处多年,Sam还是对变形金刚未知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只是,有的时候,那些凡事都会和他沟通的巨人朋友,也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有一次,Sam照常和Bumblebee坐在车库里聊天。忽地心血来潮,Sam转头问道,“Bee,变形金刚也有痛觉吗?”
“当然啦!”Bumblebee稍稍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相当不满,“我——抗——议!”
好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他故意猛地坐起身,头重重地撞在了车库顶上,随即“嗡”地大叫了一声。
Bumblebee果然小孩子气,Sam笑了笑。
“当然很痛的……”Bumblebee的音响继续传来不知名的台词,“那个坏蛋开炮的时候……”他举起自己的炮比划着,“这么‘轰’的一声,很重很重,痛得不得了,让我当场就跪在地上了……”然后竖起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喉咙,“后来每次医生给我看病,都很——痛很——痛的!到现在还一直隐隐地痛呢!”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Sam伸手摸摸那颗黄灿灿的脑袋,半劝半哄道。
不知为什么,Sam觉得大黄蜂的答案并不完整。他还想听到更多。半天后,他已经坐在NEST基地外的发射台上,和Optimus并排看着夕阳,聊同一个话题。
“Optimus,变形金刚有痛觉吗?”面对这个机甲上伤痕累累的战士,Sam不由地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像他回答任何问题一样,Optimus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有的。不过救护车跟我说过,变形金刚的金属机甲对痛觉的敏感程度比人类的皮肤要低得多。”
“哦。”Sam抬眼看了看Optimus的胸口,突然觉得有些无法想象。渲染着火焰的护甲上,有一道醒目而可怖的伤痕,深入机壳而露出铁灰色的内里,内壳的一圈金属因高温而变形,细长的样子像是为锋利的能量基武器所伤。但是从新漆下那凹凸不平的周遭机甲来看……这似乎是一处旧伤。
这些伤痕背后……本应该有更多的故事。Sam想,自己果然不是当记者的料。
“Optimus,不如我给你讲一个人类的故事吧。”他并不希望谈话就此中断,便下意识地用讲故事这种老套的办法打破僵局。
“愿闻其详。”Optimus眨了眨光镜。两瓣金属相碰,发出好听的声音。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头……”Sam抓了抓头发,“有一个英国的男孩,在还是婴儿的时候手臂骨折,整整半个月后他的父母才发现。读书的时候,蜡烛倒下来烧伤了他的手指,他也不知道。睡觉醒来,发现左手手掌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一只老鼠还在一旁啃咬。就这样受了很多很多的伤。幸好一直有人帮助,他才得以活下来。”
“这个男孩很不容易。”Optimus不无同情地点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Sam问道。但实际上他并不准备等Optimus回答,只是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当初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很受震撼。那个男孩……天生没有痛觉。人类都讨厌痛的感觉,却恰恰忘了痛觉本是一种警报器,是身体保护自己最好的机制。没有痛觉的人,常常会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就像那个男孩一样。他们,嗯……很悲惨。”
Sam叹了口气,突然发现Optimus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在那对投射过来的蔚蓝色光束里,似乎有惊讶、好奇、怜悯、思索和……一些让Sam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感。
“啊,Optimus,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瞎唠叨几句。你过会儿还要和默绍尔将军开会吧?”承受不了和那对光镜的对视,Sam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也许,变形金刚关于痛觉的故事,并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没关系,我一直很乐意听你讲人类的故事。这是我们学习的方式,不是吗?”
Optimus坐了下来,目送黄色Camaro载着Sam离开,后轮卷起漫天飞沙。他本来在工作状态中的程序,因为Sam的到来而被打断了;这本来不是问题,只是Optimus烦恼地发现,数据库里的一些零散记忆被莫名释放了出来,一时半刻竟无法回存。
他从右臂伸出一根探针,戳了戳自己的腿部机甲。
没有奇迹发生。
一如既往地……不痛。
地平线上披着晚霞的那个红蓝色身影,透着一点点落寞。
这在汽车人当中并不是秘密。Optimus全身的痛觉传感器天生严重失灵,导致博派领袖对几乎任何致痛打击都毫无感应。然而,Optimus一直到被迫成为角斗士以后,才如梦初醒似的发现自己的缺陷;而且,要不是结识由横炮介绍来的救护车,恐怕他到现在都不会确认这件事。
Sam讲的故事,只不过使他对有机生命体又多了一分亲切感而已。“痛觉是身体保护自己最好的机制……”这句话回荡在Optimus的音频处理器里。
保护自己吗。这是对人类提出的“进化论”最好的佐证,但在他听来,却是淡淡的苦涩。他想起自己,Optronix,还是一名角斗士的时候。
为了这个小缺陷,横炮没有少跟他开玩笑。“哎呀,Optronix,难怪整个铁堡角斗场就属你最勇敢啦。”“喂Optronix,我真挺羡慕你的……要不你帮我把什么痛觉传感器砸烂算了?这样我也可以跟你一样厉害了。”“哦不不不……刚才那一摔真狠!要是我像Optronix一样不怕痛就好了。”
他还知道,横炮曾经暗地里不服气地咕哝过,“Optronix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坚强吧,只是他不晓得痛而已……”
(注:在我的历史设定中,柱子哥曾经做过一段时间角斗士,横炮就是他在那里结识的)
然而,就在他从Optronix变为Optimus Prime的那一天,他竟然感受到了真正的痛觉。第一次。
博派数战皆墨,群龙无首。一片凋敝绝望的气氛里,曾经的角斗士、曾经的档案管理员,诚惶诚恐地站在元老院中央,打开了胸甲迎接博派圣物的到来。伴随着领导模块的光芒渐渐收束在他的身体里,一阵虽不强烈但十分异样的电路刺激从他的主芯片上流过。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
“对于领导模块,我不知道‘赐予’是不是用得恰当……互连也好,对接也好,不管用什么合适的词语……我感到……很痛。”
很多年后,Optimus Prime回忆道。
(这是本文开头所贴漫画上的原文)
上任后的整整一个塞伯坦月里,他不知道这点是不是证明了他的软弱、他的踟蹰、他的不称职,因为历史从未记载过前任领袖的感受。又或者,Optimus把它理解为一种警告,一直悬在那里不让他放松的警告;领导模块在质问他:“你确定你能担起这些责任吗?你能——确定吗?”(漫画原文)
它像是一阵无法释放的呐喊,或者灼人烈焰的撩拨,或者若隐若现的沉疴。
火种深处的隐痛没有停息。
不久后,威震天率部攻打莫邪天城,Optimus第一次正式领兵迎击。一个塞伯坦昼夜里,他单挑三个比他大得多的霸天虎,他砍伤了威震天的脖子,他把狂派战线逼出了莫邪天城郊……显然,在被任命为博派的领袖以后,擎天柱一如既往地毫不退缩,无所畏惧。
而救护车一如既往地万般无奈,就像在角斗场一样:“断臂!你第一次上阵就断臂!!Prime,你还真是信得过我啊!威震天的机体抗打击能力比你强得多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吗?!”
让发声器平静一下,救护车看着新手领袖,手里的冷冻液继续嘶嘶作响,“不过不怕疼真挺有用的。你会成为博派最好的榜样……枪林弹雨里那种拼劲,肯定跟你的这个特点有关,对吧?”
年轻的领袖动了动光镜,很坦然地承认。蓝色的光芒里透出腼腆的笑意。整台手术过去了,依然只有胸腔深处有一阵阵的疼痛传来。
“你没看见,钢锁跟在你后面,那一副被雷劈了的惊呆表情!这野蛮的家伙之前还那么不服你呢,结果刚才倒跟我说,‘如果当初御天敌有你一半那样的忘我,阿尔塞斯就不会丢掉。’萎靡了那么久,突然一下子就来精神啦!”
御天敌和阿尔塞斯……救护车也许不知道,自己刚才提起了些怎样沉重的东西。Optimus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Optimus,”给他接上另一个零件,救护车突然把声音放轻,“我真的很开心。我能感到我们的士气……终于走出低谷了。”
音频接收器在他的颅侧飞快地转动着。“谢谢你,救护车。”
Optimus一转头,看见横炮躺在离他不远的医疗舱里,腹部装甲似乎被打飞了一块。奇怪的是,怕痛的横炮居然在朝他咧着嘴笑,一脸无比敬佩和崇拜的神情。
这一瞬间起,领导模块带来的痛苦,转变成了力量。
如果说Optimus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战绩自豪,那是假的,但是他一直牢牢铭记着领导模块对他的特殊“激励”。
“下一次,我会更加勇往直前。”
一天深夜,Optimus照例去拜访隐居的钛师傅——那位把他带大的恩师。他刚走进屋内,就听见钛师傅很肯定的语气:“伤到了左胳膊。”
刚上任的博派领袖一点都不惊讶。尽管钛师傅从来不会随便出现在博派基地,但他知道一切。
所以,他也知道Optimus为领导模块带来的痛觉苦恼的事情。
“我的孩子,你是勇敢的。”智慧的老者和Optimus一起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年轻人海蓝色的头盔。“很多关乎领袖的能力和技巧你还要去学习……但是Optronix,你要再自信一些。我相信领导模块的选择是对的。”
“谢谢您,钛师傅。”Optimus很喜欢和钛师傅在一起的时光。在那双沧桑而深邃的光镜面前,他没有什么秘密——Optimus可以很透明,很放松,甚至……很后知后觉。
“博派的士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大有提振,我很欣慰。钢锁、横炮、爵士一定开始渐渐地崇拜你了吧。”钛师傅顿了顿,“可是,我的孩子,你做的还不够。”
Optimus睁大了光镜。
“你有没有为大黄蜂、飞毛腿、蓝霹雳考虑过呢?”
红蓝色的机器人显然有些不解。又是一阵刺痛的电流,舔舐着领导模块与他的火种相接的地方。
“作为领袖,你自己的勇敢,影响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Optronix。所有优秀的战士,都会以你为榜样,奋不顾身,仿佛和你一样不知疼痛。”长者的眼光扫过Optimus胸口的一道新伤,裂缝深得可见电路板。
“这次的战役,博派的伤亡是不是较平时更重些?”钛师傅看到擎天柱低垂着光镜,内疚地点了点头。
从他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可以看出,Optimus再次对自己陷入了失望,也许还有失措。
“大黄蜂的父亲还在厄普西龙作侦查工作,飞毛腿的双胞胎哥哥是横炮,蓝霹雳的整个家族都在帕拉克萨斯;你没有权利夺走他们的哪怕百分之一。这句话,是我还在做奴隶的时候,另一个奴隶告诉我的。如果任何一个博派战士受伤或者战死,你一不留神就给多少人的火种添了新的伤痛……你要求自己勇敢,是你的职责;为战士们着想,也一样——是你的职责。”钛师傅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可是没有任何其他的人能像他一样,让不知所措的年轻领袖在一瞬间成长起来。
“很抱歉,Optronix。我知道领导模块的到来让你毫无准备。可是塞伯坦的命运既已经降临在你的身上,作为领袖就必须明白,战场不是角斗场。战士们有闯劲,这是对的;但在任何战事里,你要尽可能地运用你的智谋,把代价降到最低……保护好他们。我想领导模块带给你的痛楚,也许是想提醒你这一点。”钛师傅的手指着Optimus蓝色胸甲间隐隐透出的光源。
“你一直是善良的,孩子,但也许你一时还不习惯考虑那么多方方面面……”就像你的机体总有一天会适应领导模块的考验,你总有一天会完全胜任博派领袖的战袍。
Optimus突然抬起头来。他没有听出钛师傅声音中的一丝不忍。他只是挺起了胸膛,坚定地望着老者。
钛师傅凝视着这个生于平凡的后辈。不必告诉他复兴汽车人的担子是何等地沉重。现在,自己已经把方向指给了他,他自会严格地磨练自己、提高自己。
他面对命运的磨难,一样是不会感受到痛觉的。Optimus值得期待,也值得托付。
两个人坐在屋内,一时间寂寂无声。
Optimus把手搭在自己的胸口。我不能让塞伯坦的人们承受这样的痛苦。
“再会吧,孩子。如果你又有新的困惑,我会与你分担。”紫色的身影首先站了起来。
“再见,钛师傅。”Optimus也站了起来,深深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塞伯坦的朝阳里。
有一句话,钛师傅迟迟没有说出口。但他终究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这句话即使说了也不会有用。因为他完全能猜得到Optimus会怎么反驳。
三个月之后,Optimus带领一支精兵奇袭铁堡,大获全胜,全员生还。
同月,钛师傅为霸天虎所杀。
但是现在,面对Optimus已经泛灰的机体,所有的博派都知道了这句话。因为它在每个人的主芯片上苦涩地闪烁着,而且——永远不会再有人把它说出来了。
“为什么还是那么不爱惜自己呢,Optronix?”
“其实……领导模块带给你的痛觉,不仅仅是提醒你保护别人的;那种痛觉,本来也是提醒你保护自己的啊……不然,不然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火种上的痛……”
监测器上的每一条数据线都已成直线。包括痛觉感应数据。
一群沉默的汽车人战士围在他的身边,仿佛火种都被掏空了一般。
钛师傅料想中的反驳,后来Optimus其实对几个汽车人亲口说过。
“这是我的责任,保护汽车人不受灭顶之灾,生生不息。
而一个称职的领袖……就是从——勇于牺牲开始!”
大黄蜂猛地跪在了地上。金属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膝盖,但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他伸手触碰着自己的颈部。
他只知道,此刻他的感觉,和当年威震天打坏他的发声器后……是一模一样的隐痛。
只是,Optimus留下的那个,更深。更切。
在更不为人所见的地方。
——《隐痛》完结——
(文后注:“一个称职的领袖……就是从勇于牺牲开始!”这句话出自DW的G1漫画,通天晓说的,而且是“大哥教给他的”。
钛师傅牺牲和擎天柱攻打铁堡的历史,是我的长篇文《伤痕》中的设定。
本来的结局是用英文写的,呼应前文BBB那处看得见的伤。最后一句话的英文版,就是套用TF系列的名言:“More than meets the eye”。“在更不为人所见的地方”在老版里写的是“远非所见”,但后来觉得表意不清,遂改之。)